第42章

水上走了幾日, 建康城便遙望在前了。

高桓早早候在渡頭,等著接蕭永嘉和洛神。

從出嫁那日始, 到今日回來, 中間其實不過也就個把月的時間。

但在洛神的感覺,卻仿佛相隔甚遠了。

坐車進城,透過望窗朝外看去, 片片熟悉街景,叫她不禁感慨。

幾天前, 那種被牽出了的離緒,漸漸還是淡去了。

心底裏,終究還是期待的。

畢竟,終於又回到她最熟悉的家, 能再次和最愛自己的父母一道生活了。

先前,洛神出嫁的當夜, 蕭永嘉便回了白鷺洲。今日將女兒從京口帶回, 高嶠是知道的,傳了話, 說自己會早些回來,叫長公主也回府, 和女兒一道用個飯。

高嶠今日果然早早地回了, 父女相見,十分歡喜, 家宴上, 說不盡的天倫之情。

飯畢, 也不過才戌時,天卻黑透了,因時令也已十一月,外頭體感寒意,蕭永嘉卻叫人備車,要連夜回白鷺洲去。

洛神苦勸,高嶠亦開口挽留,蕭永嘉方勉強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要動身出城,問洛神住哪邊。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母親,洛神兩邊都舍不下,心情陡然沮喪。

昨夜回到家中的那種喜悅之情,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她立在那裏,沉默不語。

阿菊望著她,神色亦是感傷。

高嶠遲疑了下,上去對蕭永嘉道:“阿令,你隨我來。”

蕭永嘉看著丈夫的背影,終還是邁步跟了上去,兩人前後進了屋。

“何事?”蕭永嘉冷冷問。

“我知你厭我至極,本也不會迫你勉強和我相對。但阿彌出嫁,剛回家中,你可否住下?”

高嶠的語氣裏,隱隱帶著懇求,以及,幾分無奈。

蕭永嘉和他對望了片刻,臉色終於慢慢有些緩了下來。

“也罷,我是為了女兒。”

高嶠神色一松,微笑道:“多謝你了。我若有哪裏叫你不滿,你盡管說出來,我能改,必會改。阿彌如今已大,不比從前,我也不想因你我不和,叫她夾在中間為難。”

蕭永嘉看著對面的丈夫,丹唇唇角緊緊地抿著,抿出一道固執的紋路,忽然,眸底似掠過了一道悲傷之色,卻稍縱即逝。

“不必說這個了,”她淡淡一笑,“我懂你所指。我住下便是了。”

她轉身要去,被高嶠又叫住了。

“阿彌出嫁了,我也不便問她夫婦相處之事。她和你親近,可有對你提及李穆待她如何?

蕭永嘉想起阿菊告訴自己的一些女兒和李穆的房中之事,擰了擰眉。

“他娶到了我女兒,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何敢待她不好?”

高嶠嘆息了一聲,頷首。

“阿彌可有說回來會住多久?”

“自然不會再回了!”蕭永嘉冷冷地道。

“想叫我女兒做李家人,那也要看那個姓李的,他有沒這個命!”

高嶠神色復雜,沉默了片刻,慢慢轉身,走了出去。

……

母親終於還是留了下來,晚上,父親也沒再去睡書房。

他們關起門來到底如何,洛神不得而知,但至少白天,表面上看起來,兩人的關系,比從前緩和了許多。

這令洛神感到了一絲欣慰。

但她的心底深處,卻又沒有真正得到釋然後的那種快樂之感。

倒是在李家的那些天,除了對著李穆叫她渾身難受之外,只要李穆不在,和盧氏阿停在一起的時候,洛神反而感覺到自己最是輕松。

高氏嫁女一事的余波,至今還沒消散,依舊是建康高門貴婦在背後議論的話題。

蕭永嘉心知肚明,故沒有特意傳出女兒已被她從京口接回的消息。洛神更不會主動出去交際,每天只在家裏,過著平靜的閨中生活。

如此過了幾天,興平帝大約還是知道她回了建康,遣宮人給她送來了兩簍南方進貢的鮮果和一塊華陽茶。

華陽出上好貢茶,但所制的茶餅,需新鮮飲用,放置久了,便失其味。

恰好昨夜,建康下起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

雪是金陵細雪,輕絲簌簌,撲向簾隙,渾不似洛神小時曾讀過並為之神往的北方的“增冰峨峨,飛雪千裏些”,但梅樹枝頭,依然還是沾了一層初雪。

她收集了些,靜置一夜,得半罐雪水,當日午後,便將蕭永嘉請至雪軒,親手烹茶,母女共飲。

外頭白雪絨絨,軒內暖爐如春。蕭永嘉臥於榻,閑閑地半靠著一只隱囊,青眉朱唇,望著女兒煮茶。

洛神凈手,卷起衣袖,露出皓腕,取銀刀切下一小塊茶餅,放入一只玉盞,以臼慢慢碾碎,待雪水漸沸,冒出了只只魚眼細泡,便投茶入內,漸加香膏,煮沸稍涼,點幾滴甘露,最後以茶盞盛放,親手托到了蕭永嘉的面前,笑道:“阿娘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