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赫連靖風一回來就有心事,在房內來回地踱步,許久才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握得極緊,道:“家鐘方才過來找我——說是二姨娘病重……”

凈薇多少知道他有事情要跟她說,可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是二姨娘的事情,吃驚地擡起了頭,問道:“二姨娘什麽時候回來了?”赫連靖風道:“半年前……”

當年那場兵變後,赫連靖雷和赫連靖哲被送出國,二姨太表示要跟隨兩子,赫連靖風亦同意其要求。這些年來,就一直漂泊在國外,素來未有半點音訊。

一年多前,赫連靖風忽然收到二姨太寫來的一封長信,說自己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希望可以回來,百年之後也好葉落歸根。另外,陪同的還有一個人,小兒子赫連靖哲。

赫連靖風思忖再三,他這些年在軍中的聲望如日中天,當年赫連靖雷和赫連靖哲在軍中的親密舊識,也早已隨著造反的收場,或黯然隱退,或兵敗正法。派人打聽,赫連靖哲當年到德國後,改學了西醫,兄弟倆甚至還將自己的姓氏改了,現在跟著二姨太的姓,改成了周靖雷和周靖哲。

沒有誰能威脅他了。當年之事,說到底都是為了一個權字而已。所謂人不為已,天誅地滅。角色對換,他或許亦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籌備了個把月,又特地囑咐下面的人安排了一座府邸。可誰知道,二姨太回來後卻拒絕住進他安排的府邸,只吩咐他手下的人帶了話給他:“大少能讓我們母子回來,我們已經感激不盡。府邸就不必了,我們已經與赫連家再無半點關系了。大少就當我們這幾個人早已經不在人世。讓我們安安靜靜地生活吧。”

這麽一來,倒顯得自己怠慢了。赫連靖風聽後,便遣人送了幾萬大洋過去,原意也是讓他們自己慢慢挑座府邸。可誰知又幾次三番地被二姨太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大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靖哲已經找到差事做,不勞大少費心了。”根據手下的人回報,赫連靖哲在安陽的一家洋人開辦的醫院裏當了大夫,二姨娘剛過了陣清凈的日子,忽然重病來襲,不知旦夕禍福。

凈薇聽完亦默然半晌,這才輕聲道:“想不到二姨娘這些年來,竟變了許多。”不知道二姨娘是仍舊對往事耿耿於懷,避而不見?還是真的已經忘卻前塵往事,準備這輩子與赫連家再無關系地生活了。

凈薇沉吟了一時,道:“要不我明日和四姨娘、八姨娘去趟醫院,我想二姨娘應該不至於不見我們。”

當年老督軍的幾位姨太太中,二姨太遠走,七姨太病故,只有四姨太還在府裏。而八姨太這幾年來,一直住在山間的度假別墅裏,一心禮佛,不時到山頂的上華寺清修。若不是主持一再堅稱八姨奶奶塵緣未了,不願給其剃度。否則按她的心思,早就去伴青燈古佛了。這段時間卻正好在府邸。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赫連靖風點了點頭,說:“也好。”

一別多年,昔日年過四十仍風韻猶存、精明幹練的二姨太,已經是一個滿頭灰發的老太太了,目光也很是溫和,異國的風雨仿佛抽掉了她所有的銳氣。

見了眾人,只微微一笑:“你們有心了。”

四姨太因與二姨太相處得最久,也最是熟悉,到了病床邊牽起了她的手,長嘆一聲:“二姐——”這麽多年了,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麽真心誠意地叫她。

那時候老督軍還在,兩人也是面和心不和,暗鬥了數十載。如今想來,真的,一切皆成空!

凈薇亦按足了禮數請安問好。二姨太應了一聲,方道:“謝謝少奶奶來看我這個老太婆。讓您費心了。”凈薇淺笑著道:“二姨娘太客氣了。”

八姨太一直低著頭,此時才微微向前頷首,輕叫了一聲:“二奶奶。”二姨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方應聲。

有人推門而入,才跨入門沿,似乎是怔住了,定在入口,忘了動彈。過了一會兒,才走了進來,居然是赫連靖哲。

只是當年那位年少輕狂、意氣飛揚的翩翩美男子,早已經被歲月打磨得平穩而深邃了。若不是在這裏這麽迎面碰到,大約她們都不敢相認。雖然眉目依舊,可從前眼底那種濕亮懾人的光已經熄滅,唯有一片墨黑低沉,仿佛深不見底。

赫連靖哲著了一身白色的醫生長袍,靜靜地站著,一一跟眾人打招呼:“司令夫人,四姨娘——”將眸光移到了八姨太處,頓了頓,才將“八姨娘”三字吐了出來。

凈薇多年未見過赫連靖哲,不覺多瞧了幾眼,只覺得他的臉色似乎蒼白得過頭了。

趁四姨太拉著赫連靖哲問東問西的光景,梓慧悄悄地從病房裏退了出來,好不容易在樓梯間找到一處僻靜角落,穩穩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