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殷老夫人(第2/3頁)

十日後,雪後初晴。那天斯密斯大夫和他的女助手給顧舒窈進行檢查,確認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

史密斯剛走,陳夫人後腳就到了。她到顧舒窈臥室的時候,顧舒窈正在書桌前看報紙。哪知陳夫人歡歡喜喜拉她起身,然後給她換上新做的衣裳。雖然依舊是襖裙,不過這件鵝黃色襖子襯得顧舒窈氣色不錯,馬面裙上的蘇繡亦是精致。陳夫人反復強調,這是時下上流社會的太太們穿得最多的花樣,又說這般穩重大方老夫人肯定滿意。

陳夫人說:“六姨太說今天日子不錯,是時候去老夫人那走一趟了,好好認個錯。”

顧舒窈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麽,卻已經在心裏打算好了。她並沒有錯,從前的顧小姐也沒什麽錯,縱使對不住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可生育是自由的,絕對沒有因為沒有給哪家或是某個人傳宗接代,而去跟他們認錯磕頭的道理。

顧舒窈覺得這是一個攤牌的好機會,正好借這個幾乎將之前的婚約解除。

老夫好靜,因此另外在洋樓後單獨建了座兩進相疊的院落,與帥府主樓的花園相連。

這是顧舒窈第一次出自己的套房,才發現這幢中西合璧的民國洋樓氣派得很,從螺旋的木制手扶樓梯上往下看去,客廳棕褐色地毯之上,是一色的暗紅歐式家具。再往上看,客廳頂端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璀璨奪目。

顧舒窈跟著陳夫人下樓,有傭人悄悄打量她,只見她大方得體,行動間透露出不可冒犯的優雅。一月不見她出門走動,竟像脫胎換骨、蛻了層皮似的。

顧舒窈走出門,才發現有兩排筆直的衛戎近侍立在大門兩側,均荷槍實彈,神情肅然。雖然顧舒窈之前在美國生活過一段時間,她仍然無法從容地面對槍支,稍稍嚇了一跳。

老夫人的院門前依舊有衛戎把守,穿過垂花門與穿堂,才到老夫人住的正房。

六姨太一直幫著從中斡旋,因此早就等在老夫人房中了,她見顧舒窈與陳夫人來了,一邊連忙熟絡地引她們進去,一邊同大夫人招呼:“老祖宗,舒窈來看你了。”

進門前,陳夫人雙手緊緊捧住顧舒窈的手,朝著她意味深長地微笑。顧舒窈怎麽不懂,這是要她在老夫人跟前好好表現。

廊下掛著一派精巧的鳥籠,陽光下籠子裏的百靈、畫眉正在跳躍吵鬧,顧舒窈回頭望去,卻發現光線穿過籠子的橫豎竹條,拉成光影投射在她身上,好似也將她攏住。她忽然笑了,她如今的處境,同這籠中鳥也沒什麽區別了。

老夫人身子好了許多,此時正歪在暖閣的塌上小憩。六姨太太微微一驚,笑著小聲道:“咦,剛才還醒著的。”

顧舒窈小心地去打量老夫人。她穿著一身鴉青色襖裙,緞面上隱約現著萬字福壽暗紋。老夫人閉著眼,嘴角微微下沉,有歲月錘煉出的肅穆與雍容。她是燕北陸軍總司令的母親,想必是極受人尊敬的,難怪她在府中從來是說一不二,連六姨太也不敢違背她。

顧舒窈微微蹙眉,在心裏又將之前想好的話又回顧一遍,並設想著用何種語氣,既能不卑不亢,還能巧妙脫身。

正想著,殷老夫人突然咳了一聲,然後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顧舒窈,朝著她招手:“你過來!”

老夫人語氣並不溫柔,神情更是嚴肅。陳夫人站在一旁不明狀況,心裏偷偷替顧舒窈捏了把冷汗。

顧舒窈稍微有些忐忑,卻也不畏懼,慢慢地朝老夫人走近。若是誰現在要強逼著她下跪、磕頭,她絕不妥協。

就在離老夫人只有一步之遙時,老夫人突然傾身過來,一把箍住顧舒窈。因著她突然舉動,顧舒窈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可老夫人並沒有放手,依舊緊緊箍住她,然後將頭輕輕埋在她小腹上,哽咽著說:“愛孫啊,太奶奶剛剛夢見你了,夢見你跑到太奶奶這兒玩,和你爹一樣淘氣。”

顧舒窈始料未及,低頭看去,映入她眼中的卻是殷老夫人花白的頭發和她顫顫巍巍的手,顧舒窈有一刹那的失神,她突然記起,十年前她的奶奶臨終前也是這樣緊緊抱著她。

殷老夫人的抽泣聲猶在耳側,那些醞釀了許久的話如鯁在喉,面對這樣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家,顧舒窈說不出口。

她的手撫上老夫人的後背,說的是:“奶奶對不起,讓您傷心了。”

她雖然說了對不起,可也只是讓她傷心,並不是因為其他。老夫人正傷著心,沒去計較這些,六姨太與陳夫人都松了口氣。

丫鬟過來給老夫人擦臉,六姨太在一側伺候巾櫛,“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雁亭再忙也得抓緊把婚事辦了,明年這個時候就讓老夫人抱上曾孫兒。”

老夫人臉色並不是太難看,顧舒窈則是低著頭沒有說話,陳夫人以為她害羞,笑著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