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頁)

出了家門,季曉鷗沿著街道慢慢溜達著,路邊已有迎春花吐出半開的花蕊,在幾棵銀杏樹的後面,她看到一棟三層小樓,大門的玻璃上貼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教會禮拜日的活動通知。

她在路邊站了一會兒,三樓有扇窗戶半開著,有燈光透出,而且隱隱傳來鋼琴的伴奏聲,和著贊美詩的聲音:“生病的人會不會拒絕健康?憂傷的人會不會拒絕安慰?孤單的人會不會拒絕同伴?迷失的人會不會拒絕方向?寒冷的人會不會拒絕溫暖……”

她踮著腳仰起臉,想聽得更真切些,但那聲音卻似突然消失了。當她轉身要離開,歌聲又飄了過來:“絕望的人會不會拒絕希望?漂流的人會不會拒絕家鄉?朋友你為什麽拒絕?朋友你為什麽拒絕?……”

這一瞬間,市井的喧囂煙消雲散,車輛的噪聲急劇滑落,周圍一切妨礙音樂的聲響仿佛一下子退卻了。圓潤的歌聲仿佛天堂落下的淚珠,濕潤了她那顆被初春凜冽的寒風吹得皺巴巴的心臟。她的腳自發開始行動,領著她沿樓梯走上三樓。

三樓正對著樓梯的那個房間,大門虛掩著,歌聲就是從這個房間傳出來的。

季曉鷗悄無聲息地從後門進去,在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坐下。這是一個教室模樣的房間,講台邊有架簡易鋼琴,站在台上的唱詩班,都是穿著白色聖袍的年輕女孩子,以清麗的聲音唱著一首極其熟悉的贊美詩:

我是沙侖的玫瑰花,

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

好像百合花在荊棘內。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

如同蘋果樹在樹林中。

我歡歡喜喜

坐在他的蔭下,

嘗他果子的滋味,

覺得甘甜。

她凝神傾聽著那些年輕聲音的細語傾訴,傾訴著她們對愛情的向往和渴望,伴奏鋼琴曼妙地灑落一串清脆的音符,在鍵盤的盡頭,仿佛珍珠彈落在地板上。她聽了很久,不知是從哪個瞬間開始,感到雙眼濕潤起來,周身都有些不能自已地戰栗。在這種聖潔的氛圍裏,世界變得透明潔凈,讓人錯覺時光能夠重來,夢想能夠實現,所有的情都會燃所有的愛都還在。在這個不大的房間裏,似有無數朵潔白的花在眼前次第開放,那種叫人心悸的純潔和美麗,它的名字,叫作“愛情”,在物欲橫流的繁華都市中屢屢被誤讀的“愛情”——那些都變成房和車的愛情。

季曉鷗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不要當眾流淚。然而眼淚卻不聽話,簌簌地滾落,頃刻間就濕了兩頰。

活動結束了,周圍人漸漸走空,只有鋼琴仍在輕聲彈奏著慢板類的曲子。彈琴的是一個清秀的女人,看不出真實的年齡,卷曲的長發散落在肩頭,有一股秀韻天成的氣質。季曉鷗遠遠地看著她,只希望琴聲能再多持續一會兒,能讓自己在這裏再多坐幾分鐘。

彈琴的人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把那些輕快的鋼琴曲一首一首地彈下去。不知什麽時候,鋼琴的調子忽然一變,從古典音樂變成一首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季曉鷗知道那是一首英文歌曲,高中時流行的十大英文金曲中必有的一首,但年代久遠,實在想不起名字了。

琴聲的余韻就結束在這首英文金曲裏。那女人合上琴蓋站起來,驀然看到房間裏還有一個人,明顯吃了一驚。

她徑直走過來,突然看到季曉鷗臉上的淚痕,表情一下變得極其柔軟:“你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嗎?”

“沒有沒有,我沒事兒。”季曉鷗趕緊搖頭:“在聽你彈琴。你剛才彈的那首歌叫什麽,太好聽了。”

“你喜歡這首歌?”女人笑了笑,“它是一首很老的歌了,名字叫‘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哦,想起來了,《今夜慶祝我的愛》。這種老歌承載了太多回憶,能讓人想起很多美好的往事。”

“你說得對,它的確會讓人想起很多很多的美好往事。”女人舉起手臂,將長發盤在腦後,露出光潔明凈的額頭。她望著季曉鷗,“你是信徒嗎?”

季曉鷗遲疑一下:“算是吧,只是還沒有受洗。”

女人微笑:“那太好了!喜歡唱詩班嗎?這裏收留了很多失落的靈魂,你若喜歡,也可以加入。”

季曉鷗好奇極了,這女人笑容裏似帶著一絲肅穆的哀傷,像是剛從拉斐爾筆下的聖母像中走出。因為女性也可在基督教會中擔任管理和傳教的職務,所以她問:“你是教會的神職人員嗎?”

女人搖頭:“不是,我和你一樣,都是未受過洗禮的平信徒。”

“你沒有受洗?為什麽不受洗呢?”長得這麽聖母範兒,卻不是真正的基督教徒,季曉鷗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女人臉上又現出那種宗教題材畫中特有的微笑:“因為我知道我追隨主耶穌的動機並不純粹,只是因為很久以前我愛上一個人,卻因為遲疑和不信任,最終失去了他。在他離開以後,我才知道我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瑰寶。我願意重生得救,只為有朝一日能在天上重新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