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將心比心
這一句語出驚人。
姜枚不禁一怔:“中毒?”
楚卿點點頭。
姜枚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問:“莫非在去年冬夜,大長公主初見我時,就已看出我中毒?”
“嗯。”
“可當時你並未給我診脈。”
“望聞問切,雖是慣常之道,但若徵狀十分明顯,不診脈也可看出。”楚卿一頓,又說,“我師承一位高人,她精通各種奇毒。我過去曾聽她說過,有一種毒中了之後,徵狀與陛下十分相像。陛下生長皇宮,想必太醫已用盡方子,可陛下自幼服藥,至今仍未見大好。所以我才斷定,陛下這個與中毒極似的徵狀,絕不是某種疾病的巧合,而就是中毒。”
姜枚又沉默了。
這一次,他沉默許久才說:“我幼小便抱病,難道自幼中毒?”
“正是。”
“可一個小小孩子,中毒竟能不死,還一拖這麽久?”
“因為這不是一般的毒。”
楚卿一嘆,正色說:“陛下所中之毒,性質較為奇特。它目的不在殺人,而在蠶食人的生機。中了此毒之人,不會立刻就死,只會生機漸失,直至油盡燈枯。這要視其下毒分量,分量越輕,拖得越久。太醫不識此毒,只道陛下先天體弱,越來越弱。此毒與其說它是毒,倒不如說是……”
“什麽?”
“蠱。”
姜枚一愣,黯然垂眸。
楚卿看著他,繼續說:“此毒甚為罕見,出於蠻荒之地,並不廣為人知,會使用的人就更少。既能用這種毒,又能入皇宮,還能在陛下幼時下手之人……”
她忽然停住。
她不再往下說了,姜枚卻說出來。
他輕輕一嘆:“阿檀的母親。”
楚卿沒做聲。
姜枚擡眼看她,疑惑地問:“可若是阿檀的母親,她為何不殺了我?更奇怪的是,我當時不過一個孩子,她為何對我下毒,而非對父皇下毒?”
這確實是個奇怪的地方。
楚卿也答不出。
她想了想,沉吟道:“這點確實蹊蹺。不過,鬼方氏以兇頑著稱,應該不是心慈手軟。我看平王擅於籌策,想必受教於其母。據此可知,他母親亦是個聰明人。她既然會這樣做,必有一定道理,只是不得而知。”
姜枚又嘆口氣。
片刻安靜。
明月流光,光華如水銀瀉地,披在兩個人身上。
楚卿看著姜枚,姜枚卻舉頭望月。
“大長公主殿下。”他忽收回視線,看著楚卿問,“我能否拜托你一事?”
“陛下請說。”
“關於我們剛才所說,希望你不要告訴阿檀。”姜枚說。
楚卿一愕。
姜枚笑了笑:“大長公主不答應?”
“我答應。”楚卿忙說,一頓又說,“只是有點意外。”
“意外?”姜枚似乎也意外了,不由微笑問,“為什麽會意外?”
“因為……”楚卿抿抿嘴,垂眸道,“很多原因。”
姜枚莞爾。
“正好時間也很多,我洗耳恭聽。”他輕聲說。
楚卿沉吟了下,終於擡起眼:“陛下,若不是平王設計一切,就不會有黎水會盟。先郢主不會死,恭王也不會死,郢大軍不會覆沒,所有惡果不會發生。陛下,你不恨平王麽?”
她一口氣說完。
兩手在袖中緊握,手心都已滲出汗。
她很緊張。
她並不怕觸怒姜枚,也不怕自己會怎樣。
那她又緊張什麽?
她似乎在怕姜枚要說的話,也似乎在怕自己聽後的心情,甚至連她也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什麽。
姜枚卻很平靜。
他不但沒生氣,還微微含笑。那雙目光看向楚卿,竟似有種洞悉一切的憫然。
“大長公主恨麽?”他沒回答,卻反問,“你恨已故的陳主麽?”
楚卿黯然。
黯然半天之後,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也不知恨不恨了。
若在復國之前,她的答案一定是恨。可在復國之後,她的恨還有麽?她已感覺不到了。如今在她心中,只有深深的傷痛。
姜枚一嘆。
他沉默一會兒,才又輕輕問:“恕我失禮,如今陳主身死,大長公主難過麽?”
楚卿不暇思索點頭。
姜枚看著她,又問了一句:“是不是悲痛萬分,甚至比當初陳主弑父之時,還覺無法承受?”
楚卿垂下眸。
是!
這個答案她本不想承認。
可直到姜枚問出來,她才真切感覺到,這份痛竟這麽深,比父兄死時還深。
“我想也是。”姜枚忽然說,像在自語,“當初,我剛獲悉阿檀的所作所為,也曾經想過報仇。可我又想了想,如果阿檀死去,我會更加難受,比得知真相時還難受。所以,我果斷放棄報仇,讓阿檀好好活著,珍惜這唯一的親人。”
楚卿擡眼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