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名庶女
衛國,都城。
作為一國之都,這裏貴胄雲集。
鮮紅的朱漆大門高聳,懸著燙金字的匾,富麗堂皇。即使在衛都,這也算得上一流宅邸了。
她膽怯地站在大門外。
青粗布的衣裙,已洗得發白。長發隨意綰著,連支木簪子也沒有。
一切的一切,都殘酷提醒著她,她不屬於這裏。
她只是個鄉野丫頭。
偏偏,有人帶她來到這裏。而且,就要走入這扇大門。
這讓她更膽怯。
門口的人在看她。兩個彪形大漢,錦衣橫肉,上上下下打量她。
那個眼神,就像她在鄉下常見的野狸,盯著剛出生的雛鳥。
她幾乎想哭了。
“小姐,請進門。”
旁邊的聲音冷冰冰,她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答應:“是,孫總管。”
小姐是叫她的,可她很不習慣。
從鄉下到國都,一路走了一個月,每次聽到這個稱呼,她總覺是在叫別人。
因為一直以來,鄉鄰們都叫她小憐。
她低著頭,跟在孫總管身後。
大門裏面更大,一切都是她沒見過的。濃翠的樹,嬌艷的花,曲折的流水小橋,還有很大的池塘。
她連做夢都夢不到,好像走入仙境。
“小姐,我們鄧府規矩多,令尊鄧大人是天子寵臣,家裏不許哪個沒規矩。”
孫總管冷冷瞧她,又說一遍:“不許沒規矩。”
她咬著唇,點了點頭。
臉上有些火辣辣,像被人抽了十幾耳光。沒想到來這裏,要受這樣的罪。
她來這裏,本是為了找爹爹的。
去接她的人說,她的生父在這裏,得了重病,希望能見見她。
對一個孤女來說,有什麽比知道生父是誰更開心?
所以,她想也沒想,立刻來了。如今看來,她似乎開心太早。
孫總管已不理她,繼續前行。
也許對他來說,叫她一聲小姐,同樣是在受罪。
她抿緊嘴,默默跟著。
一重又一重的院落,不知進了第幾重,他們終於停下,停在一個房門前。
孫總管躬身,向門內說:“啟稟夫人,小姐來了。”
門內沒動靜。
孫總管也就一直躬身。
她站在門口,忽然感到害怕。不是膽怯,是害怕。
半天,門內有人哼了一聲,那個聲音很冷,全是惡意和鄙夷。
她瑟縮了下,隨即被拉進去。
屋內有很多人。
可當她一眼看去,只看到上座的夫人。
夫人錦衣華服,也正在看她。只是那個眼神中,有說不出的惡毒。
“這就是那個賤人的賤種?”鄧夫人緩緩開口。說話很惡毒,全不像貴婦。
“是,夫人。”孫總管說。
“賤種就是命硬,扔去荒郊野地,也能活到現在。”鄧夫人笑得很冷,說出的話更冷,“給她驗明正身,必須真是賤貨的種。”
她又驚又怕,已開始發抖。
旁邊走過兩個仆人,擡來一只布袋,丟在她面前。
嘩啦!
布袋開了口,散出一堆東西。
骸骨!
那一堆東西,竟是一具骸骨!
骨架支離破碎,圓圓的顱骨滾過來,停在她腳邊。兩個眼洞漆黑,好像正盯著她。
“啊——”
她嚇倒在地,幾乎暈過去。
“怎麽?見到你娘不開心?”鄧夫人冷笑,笑得很殘忍,“來人,給這個賤種放血,看是不是滴血入骨。”
她一下僵住。
這堆枯骨……是她娘?
原來,娘死了這麽久,已經化作白骨。
如今又被挖出來,只為了驗明她的身份?竟做出這種事,他們是不是人?!
雙肩被人按住,有人拿刀靠近。
她拼命掙紮,放聲大哭。
手臂上猛地一疼,有血流出來。血滴上骸骨,慢慢滲入,直到全部滲透,只留下一片暗色的斑。
她愣愣看著,淚洶湧不止。
鄧夫人很滿意。
那個惡毒的婦人,終於從上座下來,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賤種,若非老爺生病,你死也休想進這個門。”
她不理會,只是流淚。
鄧夫人臉色越冷,擡手就要打下。
“夫人!”一個侍女奔入,急急地說,“陸先生來了!”
那只手立刻停住。
“快迎!”鄧夫人叫一聲,拔腳往外走。其他人一窩蜂,也跟著湧出。
房內轉眼空了,只剩下她一個。
她茫然望向門外。
外面一群人。
鄧夫人滿面堆笑,正和一個白衣人說話。
陽光照在鄧夫人臉上,笑容謙卑崇敬,與方才判若兩人,就像誠心禮拜的信徒。
鄧夫人說著說著,忽然一回手,指向房內,指向了她。
白衣人轉過身,看了她一眼。
如果世上有神仙,大概就是這樣,她茫然地想。
那個人佇立中庭,白衣廣袖,臨風飄舉,像會隨時禦風而行,雖被眾人簇擁,反更覺淡漠出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