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帝國之光 困局(第4/6頁)

她不需要聽,只需要看。唇語是一門特殊的技巧,偶爾會非常管用。

以撒尊貴優越的姿態、外交官詹金斯的畢恭畢敬,加上一路以來的觀察,她大致猜出了以撒的真實身份,微微蹙起了眉。情況有些出乎預料,這位先生,可真是個不小的麻煩。

宵禁後的帝都猶如一座空城。巡邏的士兵偶然走過,昏黃的路燈映著空蕩蕩的街面,白日的喧囂轉換為寂落,夜神統禦了世界。

從帝國大道向右行至中央公園某一側,是曾經門庭若市的林氏公爵府。它靜靜地聳立在夜幕中,隱約呈現出崢嶸巨大的暗影。

撬開花園後門一把銹跡斑斑的鎖,裏面是一片破敗的荒蕪。偌大的庭院落滿枯葉,瘋長的綠草沒過了石徑,大簇薔薇無人修剪,淩亂地肆意盛開。

奧薇輕輕摘下一朵,聞著熟悉的芬芳。殘破的墻頭上野鳥在咕咕啼鳴,純白的薔薇帶著夜境的氣息,仿佛來自遙遠的夢境。

花落在指上微涼,她凝望了許久,將薔薇別在襟扣,走近寂靜的宅邸。

沿著長滿野藤的小路踏入回廊,濃重的夜色讓眼睛徹底失去了作用。她也不需要照明,黑暗猶如一件安全的外衣,讓她得以從容地憑吊往昔。

當年她在報紙上讀到林公爵府被暴動的民眾洗劫一空,險些被舉火焚燒。後來不知為什麽又被保留下來,空置至今。這座府邸的主人結下了無數仇恨,建築能幸存下來已是奇跡。輝煌的公爵府所有的家具已蕩然無存,胡桃木門被拆成了碎片,連嵌在壁上的畫像都不復存在,只余空落落的骨架,像一個過氣的貴族,只剩下狼狽寂寥。地上沒有任何破碎的雜物,或許是一切被貧民掠走,除了厚重的灰塵,整間宅邸異常幹凈。

她在三樓的一間房外停下了腳步。

門早已不復存在,空曠的房間一無遮攔,銀色的月光從窗口映入,像一方冰冷的絲緞。

父親的書房,是她一直想逃避的地方。每次被召喚到這裏,總是面對一個又一個命令。沒有關懷、沒有微笑、沒有半點溫情,除了名義上的存在,她從未感覺到父親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情感。

她不知道父親到底怎麽想,正如她永遠不明白自己對父親而言是否具有意義。她沒有遵循父親的指令,更不曾為他帶來驕傲,為什麽一貫鐵血自律的父親卻違背了原則,冒著搭上家族的危險,挽救了給他帶來沉重恥辱的女兒。

一切的迷惑已無從得知答案。父親死在了戰場上,作為天生的軍人,這或許是最理想的歸宿。她也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靈魂卻似乎依然拘禁在這裏,徘徊著無法離開。

靜默了許久,她走進書房,指尖貼著壁爐一寸一寸摸索,終於摸到一塊微突的石塊。她用力按下去,一聲微響,地面露出了一個暗格。

暗格中放著一把鑰匙,一張陳舊的羊皮卷。

冰冷的鑰匙觸手光滑,比尋常尺寸略大,被銅銹蒙上了一層暗淡的外衣。精致的匙柄呈簡潔的薔薇花形,細碎的寶石在月光下閃爍,宛如夢境重現。

或許該感謝這裏的廢棄,讓秘密能埋藏至今。

將鑰匙放進衣袋,她還原暗格,最後環視了一眼,離開房間,從長廊另一頭走出,殘破的樓梯在腳下發出了輕響。

“誰?”

一聲厲喝突然響起,她的心猛然一跳,神經立刻緊繃起來。

“誰在那兒?”冰冷的男聲在宅邸中激起了空蕩的回音。

她保持沉默,加快步伐奔過長長的樓梯,沖到二樓時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臂,她甚至沒有聽見接近的腳步。面對陌生而可怕的敵人,她心如電轉,以全力掙開了鉗制,縱身躍向陳舊的窗戶。

嘩啦一聲破碎的脆響,一個纖細的影子從二樓翻墜而下,落進了荒頹的花園。在地上滾了幾圈消去沖力,起身奔過小徑,瞬息消失在夜幕中。

兩秒鐘後,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沖進廢邸,憑著手提式晶燈,冒著冷汗的近衛官威廉看到了完好無恙的上司,“大人,您還好嗎?剛才是不是有人闖入?”

燈光映亮碎裂的長窗,也映出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帝國最高執政官沒有回答,他佇立良久,俯身拾起了一朵掉落的白色薔薇。半晌,他低啞地開口:“立即通知警衛隊徹底搜查鄰近的區域,想盡一切方法找出入侵者,發現了什麽立即報告,別傷害她!”

佇立在公爵府的執政官不會想到,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一道命令,幾乎讓某個人陷入了絕境。

夜幕被燈火逼退,一寸寸讓人無所遁形,寂靜如死的黑夜被密集有序的搜查打破。數百名士兵封鎖了街區,所有旅店被一一盤查,入住者逐一核對身份,凡有嫌疑的一律羈押。

她回不了旅店,更可怕的是天色將曉。她以為深夜靜謐無人,將晶石鏡片留在旅店房間,卻與行囊一道被查抄的士兵帶走,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局。隨著天亮,緋紅的眼睛會徹底暴露,沙珊的魔女現身帝都,會有什麽下場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