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不相棄(第2/2頁)

她縮了一下,無意識地低頭。“沒有編好……弄濕了……我的手……”

指間的膿水滴在鞋上,弄得多處濕痕,看起來頗有些惡心。

左卿辭望了一眼,將鞋還給她,沒有說什麽。

等她第二日醒來,他將鞋子拿去水邊沖了沖,竟然穿了回來。“做得不錯,阿落真聰明。”

左卿辭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她全身上下也只剩這麽一塊完整的肌膚。

她不敢去摸,心裏又苦又酸,然而又有什麽悄然綻開,沁出一絲絲的歡悅。

又過了兩日,他束發換成了一條細巧的草編帶子。

她教他制作獵套,捉住了一只野兔,又指點他怎樣洗剝烘烤,做出了逃亡以來第一頓熱食,盡管沒油沒鹽,他依然吃得很香。

他開始時常不經意地誇贊,也會詢問一些野外的技巧,不知不覺中,她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又過了一陣,蘇雲落身上的潰爛開始收口,膿水和腐皮結成了一種灰褐色的硬痂,漸漸地,痂越來越厚,她的關節變得難以彎曲,仿佛罩上了一層鐵殼,再度只能躺著。左卿辭甚至無法診脈,硬痂連著皮肉而生,水浸都化不開,強撕必然鮮血淋淋。

一天又一天過去,到最後她的身體被厚痂徹底束縛,呼吸異常困難。

僵固的黑暗紋絲不動,她卻開始發熱發癢,可怕的滋味讓她想起曾聽說的一種刑罰,將人放在大甕中,以火慢慢烘烤至死。

蘇雲落想嘶叫出來,可嘴唇無法張開,禁制的感覺幾乎令人發瘋,然而一個溫柔的聲音絮絮安慰,極力安撫她失控的心神。

眼淚從硬痂的縫隙滲出,她幾度崩潰,又幾度醒來,在靈魂都被禁錮的黑暗中苦熬,神智混沌而燥亂,只記得一聲又一聲呼喚,成了無盡的黑暗唯一的牽引。

嘰啾的鳥鳴吵醒了蘇雲落,額際似乎有什麽在大力敲打,黑暗中突然裂開了一線光。

敲打越發有力,哢嚓一聲,一片厚痂滑下來,白花花的光刺入她的眼,她難受地蹙起眼,依稀看見一只驚愕的啄木鳥撲簌簌的飛起,想是將她當成了木頭。

她下意識地想坐起來,用力一掙迸出數聲脆響,堅固無比的厚痂竟然裂了,不覺半分痛楚。

蘇雲落茫然低下頭,手臂的厚痂跌落,呈現出一塊潔白的肌膚,她不敢置信地看了好一會兒,試探著動了動手指,層層厚痂仿佛在高熱下變得極脆,紛紛落下來,露出五根完好的細指。

她做夢一般剝下所有的硬痂,被劇毒蝕得破爛不堪的身體變了,每一寸肌膚嬌嫩幼白,完美無瑕。一片落葉隨風劃過肩頭,帶來輕微的刺癢,她的眼淚驀然流出來,滴在身下的蕉葉上,發出啪的輕響。

左卿辭在山溪中浸了許久,臉額埋在冰冷的溪水中,長發隨水而動,宛如千萬縷無法自抑的絕望。

千峰萬壑,山重水復,他從未想過憑一己之力竟然能走得這樣遠,已近了西南邊緣,她卻再也撐不下去。對於即將到來的灰暗而冰冷的結果,他已然束手無策,學了那麽多醫理毒術,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消逝。

她是那樣美好,所要的又是那樣簡單,像一只笨拙的稚鳥,一點贊悅就可以欣然許久,他卻從來吝於給予,習慣以輕諷和戲謔來維護自己的傲慢。

他從未真正地理解她,珍惜她,分擔她的苦楚和傷痛,即使來了西南,依然帶著優越的自矜。如果不是這樣的愚蠢,她又怎會傷到無可挽回。一切都太遲了,他才剛學會什麽是善待,她已經即將消散……

“阿卿……”軟軟的呼喚傳入耳中,帶著一點氣促。

左卿辭恍惚直起身,坡上一個白得發光的纖影搖晃著奔過來,跳入水中撲進他懷裏。

“阿卿!阿卿!”

雪白的容顏沾著水花,她淚瑩瑩地望著他。“你看我是不是好了?那些痂脫落了,我沒有爛掉。”

左卿辭好像也變成了一個傻子,過了許久才扣住她的脈。仿佛一個奇跡,又似一場涅槃重生,鷙猛的蛇毒消弭無痕,被侵蝕的經絡恢復完好,甚至比常人更強健。

墨藍的瞳眸望著他,蘇雲落的呼吸還有些急促,在期盼一個放心的答案。

左卿辭定定地看了半晌,一把擁住她,千萬種說不出的情緒哽住了胸口,鼻端一陣潮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