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血相替(第2/2頁)

沈曼青從未想過竟有這般內情,又想起師父捎話叮囑她步步留心,秀顏越來越白,柔軀顫了一下,強自鎮定。“師叔還活著?這怎麽可能,左卿辭怎會知道這樣多?”

殷長歌低聲道:“左卿辭與雲落親近,清楚她一直在尋藥,就連療治你的錫蘭星葉與鶴尾白,也是她為師叔耗盡心血,自四海八荒苦尋而來。”

沈曼青神思飄忽,不知怎麽道:“左卿辭棄金陵而走,是與她在一處?”

殷長歌似乎答了什麽,沈曼青並沒有聽清,恍恍惚惚間,一種復雜難明的羞憎交錯,想泣又想諷笑,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一切根本與她無關。

從天都到金陵,從劍場到情場,從江湖聲名到家世門第,蘇雲落似乎永遠遜於她,卻永遠能占據她最想要的,這麽多年過去,自己竟然終還是輸給了這個胡姬。

一只螞蟻順著泥地爬行,攀上了衣角,觸須輕擺正要繼續向上,忽然一只手從天而降,將它撚成了一團泥。乘黃轉過頭,望著躺在地上死氣沉沉的朱厭。

滅蒙擄了人,當然不會讓他完好無恙地獲救,少年的印堂呈現出暗青,氣息沉重,仿佛一只風箱在胸膛裏轟鳴,衰弱地盯著他,似乎有許多話想問。

盡管借著溪水掩去了兩人的氣息,躲進了這一方天然凹陷的泥穴,外部用藤條和蔓草密掩,但只要不出教,不離開西南,死亡的利刃始終懸在頸上。這一切還在其次,最麻煩的是朱厭所中的毒,乘黃清楚自己選擇的時間不多了。

寂寂的幽林深處,在這無人的所在,乘黃終於摘下了終年不離的銀面具。他膚色極蒼白,一雙墨羽般的眉,冰冷的眼睛如純黑的水銀,顯得孤傲峻拔,與朱厭有幾分相似,氣質卻迥然不同,不類父子,反而更像長兄。

乘黃看了一眼驚呆的朱厭。“你願意也好,不願也罷,我的確是你父親。現下我身份已露,他們絕不會容你我活下去,接下來每一個字你記牢了。”

靜了一瞬,乘黃毫無慈愛的開口。“我本是中原人,生於官宦之家,少年時父親獲罪,被賣為奴,我陰錯陽差給人販至昭越。你母親是一個美貌又冷酷的人,她繼位之後遇到不少障礙,不得不用各種手段拔掉一些頑固的元老,乘黃是她最得力的支持者,可惜對戰乃蠻部落時重傷身亡,當時她在教中立足未穩,命我戴上面具假扮乘黃,又教我武功和毒術。我替她出謀劃策,也幫她做了一些事,然而我畢竟不是乘黃,她怕我威脅到阿蘭朵,幾年後有意殺了我。”

盡管極想繼續傾聽,毒傷讓朱厭越來越昏然,乘黃自懷中取出一枚長針,在他額心和雙肩刺了數下,擠出一些黑血,朱厭頓時清醒了一些。

乘黃按住朱厭的要穴,輸入一些真力助他護住心脈。“那時我已經覺察,就誘她以閉關詐死的方法測試教眾的忠誠,她本就疑心重,真依我的計策行事,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殺了,我也中了她的噬血蠱。這蠱狠毒無比,幸好我那些年遍閱教中古書,知道一個血親相易的法子,移蠱後的毒性可以用秘法制約,所以你會一年發作一次。”

朱厭終於明白了怪病的由來,內心的滋味異常復雜。

乘黃也沒指望他有什麽反應,神情漠然。“這些年我借著神潭苦研藥人之術,暗中成了七八,本想等再多煉一些傀儡,尋機殺了阿蘭朵,可惜被滅蒙這老東西看破,功虧一簣。你是我親子,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幾日你躲去北域的中原人附近,那有阿蘭朵色迷心竅地護著,不會有太多搜檢。我和滅蒙的沖突全因有人暗中挑動,這人手段極深,必有後著,待教中再起動蕩,就是你逃離的機會。”

朱厭忍不住唇一動,他發不出聲音,乘黃看口型也猜出來。“你我之間只能活一個,這是滅蒙的算計,他清楚自己傷重無力動手,將蠱毒下在了你身上,救你唯一的法子是血親相替,將毒引至我身上。”

朱厭駭然地瞪著他,只見乘黃話語淡寂。“我以奴隸之身入教,活到今天已是僥幸,死了也無怨恨,唯獨不想受蛇蟲啃食。還記得滅蒙帶你出來的那條密道?我在裏面置了一具替屍,你將它甩在南域,赤魃他們見了自會放松緝捕,到時候擇機將我的身體投入神潭,就算父子兩清。”

朱厭很想說些什麽,然而胸口異樣的窒悶,昏怠的感覺又來了。

一只冰一般的手撫上他的臉,眼前一黑,朱厭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