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脅佳人(第2/2頁)

接待絡繹不絕的江湖客的同時,更不能怠慢王侯貴客。涪州城的地方官員誠惶誠恐,幾乎日日至沐府向威寧侯問安。靖安侯府的公子也是拜訪的重點,連日來左卿辭各類宴請不斷,大半時間都耗在了酬酢上。蘇雲落留在宅內足不出戶,整日與瑯琊郡主主仆相對。

世人多半輕賤胡姬,瑯琊郡主阮靜妍是罕見例外,她溫婉隨和,話語不多,隨身的侍女茜痕也是活潑巧慧,伶俐而不失分寸,除照料主人之外對蘇雲落細致有禮,從未流露過輕忽之態。這讓蘇雲落頗為意外,一來二去逐漸熟悉,她陸續了解不少。

這位郡主門第高華,至今雲英未嫁。她性子文靜,頗得家人疼愛,日常淡妝素服,修心養性,常讀佛道經卷以自遣。歲月仿佛不忍心在這張完美的面孔留下痕跡,盡管年過三旬,依然是雪膚畫鬢,清貴高雅,唯有眉眼處盈著淡淡的愁思,似一朵獨居世外的幽蘭。

她的長兄與威寧侯年少時即已相識,兩家甚為熟稔,此次一位至親的姨母病重,瑯琊郡主才離了長居的府邸,由威寧侯護送至涪州探望。

茜痕捧入水晶盞,下方墊著碎冰,上方盛滿一簇簇紅馥的果實。“小姐,這是侯爺從宴席上遣人送來的丁香荔,據說是此地獨有,極是芬芳鮮甜。”

瑯琊郡主手不釋卷,眉目清淺,不甚在意:“侯爺費心了,我才飲了茶,荔果請蘇姑娘用吧。”

與宴在外依然不忘院內的佳人,威寧侯可謂心細如發,可惜佳人無意,盡入了蘇雲落之口。

茜痕一轉頭,見她倚在躺椅上剝食,束著鴉頭襪的纖足輕翹,足踝細白如霜,姿態全不似尋常閨秀,覺得十分有趣,不禁抿嘴而笑。

瑯琊郡主瞧過來也是笑了。“荔果是冰過的,雖是夏日也不可過分貪涼,替蘇姑娘換杯熱茶。”

蘇雲落坐直了一些,謹聲道:“多謝。”

這個年輕的女孩是胡姬,卻沒有面對尊貴者常見的卑微局促,性子也是沉靜孤落,並不親人。瑯琊郡主見過的人物不少,直覺她仿佛有些異於尋常。“蘇姑娘是江湖中人?”

蘇雲落道:“我是左公子的護衛。”

一個善武的胡姬?瑯琊郡主捺下了驚訝之色,茜痕則要直接得多,脫口道:“蘇姑娘這般傾城之姿,怎麽可能是護衛?”

蘇雲落自然不會解釋,低眉而坐,指下又剝開了一個荔果。

茜痕實在好奇,逡巡了半晌,看不出這美麗的胡姬哪一點像江湖俠女,又見她少有言語,當是羞澀矜持,越發想左了。“公子定是想將蘇姑娘系在身邊朝夕相伴,才用了這個借口。”

蘇雲落沉默。茜痕當是猜中了,禁不住眉眼盈盈帶笑,瞬間已在腦內補完了一本男女身份貴賤相殊,卻難抵相思情長的曲辭話本。

蘇雲落當然不懂她在笑什麽,更未發現瑯琊郡主在訝異地打量,被侍女影響,阮靜妍確實也生出了誤解。畢竟從外貌看來極有可能,數日前又見兩人之間氣氛微妙,她隱約生出了感觸。“難怪蘇姑娘氣質不俗,江湖何等自在,見到我們這些人,定會覺得拘束乏味。”

阮靜妍的話語中有羨慕,也有感嘆。蘇雲落不明所以:“不會。”

瑯琊郡主神思有些飄忽,柔雅的臉龐籠上了輕淺的悒色。“其實世族與江湖並無不同,有時還極羨慕你們快意恩仇,灑脫自在,傲嘯天地。”

那樣的江湖,對蘇雲落而言從來不曾存在,只道:“那都是假的。”

“蘇姑娘觀我似籠中鳥;我見蘇姑娘似雲間鵠,視野不同,自是感受不一。”瑯琊郡主也不爭辯,仿佛想起什麽,漾起一抹微愁的笑,“就算我自挾年長貿然道一句,左公子待你確似與眾不同。若蘇姑娘也有意,請記得門第階位俱是浮雲,唯真心不可不重。”

眷眷的話語一片誠摯,卻是風馬牛不相及,蘇雲落放棄了再說。

瑯琊郡主低廖寂落,輕轉腕上的白玉鐲,鐲中嵌著一抹似龍眼狀的瑩紅玉脈,襯得皓腕勝雪:“是我冒昧了。蘇姑娘一定很奇怪,不知為何我對你一見如故,又因自身際遇,常覺人間多憾,所以見你和公子相配,禁不住多言了。”

這位郡主似乎藏了無限心曲,但無關之事蘇雲落絕不會多問。

還好茜痕打斷了對話,她自門外走回通稟:“蘇姑娘,左公子相請,在庭中等候。”

或許是以為兩人有什麽情話,嬌俏的侍女臉龐帶著曖昧的笑。瑯琊郡主亦是莞爾。“想是宴席已散有事相談,蘇姑娘去吧。”

將最後一個荔果填入口中,蘇雲落起身拍了拍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