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出絕谷(第2/2頁)

“你問這女人是什麽來歷?誰也說不清,她是羅木耶獻給王的,似乎是焉支人,聽說她不怎麽笑,對誰都是冷冰冰的神氣,或許真是冰雪女神的化身。羅木耶之前是個地位低微的小官,現在竟然做了宰相,這匹人形的惡狼暴戾無恥又嗜財如命,吃人不吐骨頭,吐火羅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弄得家破人亡。可惜老天不長眼睛,不給惡人降罪,反倒讓他一天比一天風光。”老人啐了一口,每一條皺紋都寫著鄙夷,感慨地抽了一會兒水煙。“吐火羅人都說日子不好過,可也沒辦法,家在那走不了,你們去經商賺不了什麽錢,稅抽得太重了,換個別的地方吧,貴霜或烏孫好一些。”

左卿辭不置一辭:“多謝長者指點,那邊中原人可多?”

鎮長生滿壽斑的手磕了磕煙灰,回答:“有,過得不怎麽樣,吐火羅王不像別的國主仰慕天朝,他認為中原人狡詐,必須嚴加管束,反倒是羅木耶只認錢,聽說近期一個有身份的中原人送了他大筆金銀,得了不少好處。”

左卿辭順著話語道:“或許這個中原人想做官,希望通過羅木耶在國主面前進言。”

老人笑得咳了咳,叨起煙杆又吸了兩口,沙啞著嗓子嘲笑。“那是做夢,吐火羅王根本不信外族人,只有蠢透了的人才去找羅木耶,那只惡狼貪婪無比,胃口永無盡頭。聽說那個中原人有幾個厲害的手下,吐火羅沒人贏得了,否則早被羅木耶投入監獄抄光財產了。”看出斯文有禮的青年並沒有聽進勸告,老人“哼”了一聲,帶著幾分頑固的惱怒:“聰明人都會避開喝血的惡狼,我那個蠢小子去年想到吐火羅販沙棗,被我狠狠罵了一頓趕去烏孫了。”

對老人指桑罵槐的責備,左卿辭只是微笑,他打量鎮長的臉龐,目光掠過發暗的額角,泛烏而松弛的嘴唇,稍稍停了一下才道:“少抽些水煙,讓兒子回來吧,長者年事已高,異地再好也不及親人在側。”

走出鎮長的屋子,檐下一陣夾雪的風掠過,左卿辭擁著手爐,沿著窄長的街道信步而行。

隨在身後的白陌近日話少了許多,侍奉也更謹慎小心,牽著馬低聲道:“稟公子,今日殷少俠和沈姑娘在集市上看中了一柄彎刀;陸大俠對焉耆馬極有興趣,與馬商契談了半日;商先生在房中練功,不曾外出;飛寇兒……”

白陌的話語略停,左卿辭多了一絲興趣:“飛寇兒如何?”

不敢流露半分觀感,白陌盡力讓語氣平常:“他仍在鎮上的妓館內,似乎打算待到啟程才出來。”

左卿辭居然笑起來,“這個飛賊倒真有幾分意思。”

賴在窯子胡天胡地算什麽,白陌無聲地腹誹。

左卿辭繼續緩步前行:“還有什麽?”

“他似乎喜歡混跡大廳,有時會請所有客人狂飲,這段時日花了十來片金葉子。”近幾日的印象又刷新了下限,那個飛賊猥瑣無恥,整日嫖宿,還叫白陌出面付一應開銷,簡直臉都丟盡了,他默默將飛賊鄙視了一千遍。

左卿辭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瑣碎。“他可有喝醉?”

白陌一怔,細想了一番:“我見到的時候身上有很重的酒氣,但眸光未變,言語清醒。”

話未說完,一陣輕浮的嬉笑傳來,白陌擡眼一看,頓時無語。

漫散而行的左卿辭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妓館門外,一個滿腮胡子的嫖客擁著妓女在路旁狎笑,三五個年輕的胡姬在樓上嬌聲攬客,兩行艷紅的燈籠高掛,脂香襲人,胡樂頻傳,雪夜一派春色盎然。

左卿辭定住腳步,白陌剛要開口,樓上砰的開了一扇窗。

一個人探出來,似乎深深地透了口氣,背著窗內的旖旎柔光一動不動,似乎在眺望天上圓月。或許是喧笑的映襯,那個姿態竟然讓白陌覺出幾分寂寥,接下來他就想翻白眼,因為影子側過頭,正是那個薄行無恥的飛賊。

發現了樓下的一主一仆,飛賊的身形頓了一刹。

左卿辭仰首,紅紗燈籠透出艷色的光,給俊雅的容顏蒙上了一層綺麗的色澤,奇異而魅惑。“落兄好興致,可願共飲一杯?”

飛賊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似乎有點發呆。

左卿辭拂了拂襟袖,淺淺一笑,竟然真個走進了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