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冰雪域(第2/2頁)

拋下損壞的車駕,馬馱著剩余的物資頂風前行,人隨在馬後。積雪的山巒危陡的綿延,長時間在深及大腿的厚雪中跋涉,帶來體力上極大的消耗,此前的輕松不復存在,一行人沉默而艱難地蠕行。

重金雇來的幾名向導裹著厚衣仍然凍得臉色青白,指點各人籠上護目黑紗,濾去雪地刺目的白光,又反復叮囑絕不可在雪域揚聲。沉悶的氣氛籠罩,殷長歌走在隊前,沈曼青隨在其後,後方綴著商晚,陸瀾山步子闊大,步履稍慢落在隊尾;飛寇兒時前時後,有時甚至會消失一陣,不知在做什麽。

左卿辭曾言及不會拖累行程,誰也沒想到這位金玉之體的公子竟然真能做到。他從金城開始舍去侍衛,獨留白陌一人,棄車步行後由白陌扶持而行,速度居然不落於人。

這對主仆對連日的艱苦從不抱怨,安之若素,讓人更多了一層欽佩。

日復一日枯燥而艱辛地行進,又有嚴寒的折磨,個個熬得蒼白消瘦,疲累不堪,好容易到了瓦罕山谷,向導無論如何不肯再往前走了。

“瓦罕山谷的盡頭是阿克蘇雅,那一帶水草豐美,往來商旅盡在此休整,從阿克蘇雅去吐火羅道路通暢,車馬便給,行程會輕松許多。”左卿辭盤坐在羊皮墊上,以樹枝在積雪上繪出地圖,臉上一片沉靜,絲毫不受向導辭去的影響,“瓦罕山谷地形狹長,即使無人引路也不會迷失,我們還剩七日左右的幹糧,只要以最快速度穿過山谷,此行就成功了一半。”

帳篷不大不小,然而一群人盡在其中,便顯得格外擁擠。帳外是漫天肆虐的狂雪,盡管已經重重加固,牛毛帳篷仍隨著暴風雪劇烈地搖晃,仿佛有個頑皮的孩子在上面蹦跳。

酷厲的環境逼得每個人都到了極限,殷長歌不放心地檢試固定篷幕的長釘和皮索,商晚臉色陰沉,與天氣一樣難看;陸瀾山在鍋邊等雪水沸騰,手中捏揉著冰硬如石的面餅。

沈曼青有些憔悴,數日無法修沐,她鬢發散亂,柔唇幹裂,早已失卻了笑容。

飛寇兒幾乎不說話,也不與眾人歇在一處,他入夜時消失,清晨才又出現,直到一次陸瀾山無意中撞見,才發現他竟然睡在臨時掘出的雪洞裏。問什麽他都不大回答,這種感覺當然不會愉快,久而久之,眾人都習慣將他視同空氣。

唯有左卿辭是唯一的例外,他對不合群的飛賊始終保持和顏悅色,從不在意對方冷漠的反應。

狂風呼嘯中,商晚打破了僵局,陰霾密布的臉龐有壓抑的怨氣:“七天走得出去?馬已經全死了,向導把山谷說得跟雪獄一樣,還有成群雪狼出沒,冬季根本不可能通行。”

左卿辭清減了一些,眉目也有倦意,依然顯得矜貴從容。“既已至此,前進是唯一的選擇,若等雪化春消,萬事皆休。”

商晚驀地揚手,一杯初滾的水潑出帳外,騰起一簇白霧,未落地已化為一堆細小的冰屑:“瞧這該死的雪,等人埋進去什麽圖都沒用,真刀真槍地拼殺就罷了,這完全是白送性命,如今我算是懂了,飛寇兒說得沒錯,內廷的人根本不會到這裏來找死。”

激烈的話語中有鮮明的怨懟,左卿辭神色不變,鎮定逾恒:“諸位是不世高手,必能成逆天之事,難道商兄沒有信心?”

若在中原,商晚當然不會輕易退縮,但一路以來的險惡讓他不敢再存半分僥幸:“就算夏季通過山谷也要十五日,方才若是把那幾個向導殺了,留下口糧還能撐久一點,現在前路兇險又無食果腹,怎麽走?”

陸瀾山眉頭一皺:“商兄說什麽話,那些山民能帶我們到此已是不易,殺人奪糧豈是正道所為?”

商晚被逆境磨得戾氣橫生,冷笑:“正道?等快餓死的時候人肉都啃得下去,充什麽好漢?”

殷長歌越聽越是不對,當先駁道:“因一己之需胡亂殺人,與惡徒有何分別?”

商晚本就一肚子火,受兩人一責,更多了陰冷的怒氣:“這種時候還講什麽大義,說得倒是好聽,就不知……”

“我只知盡人事聽天命。”左卿辭一語截斷了他,矜冷的俊顏傲意分明,壓得人心頭一沉,“眼前不過是小礙,若輕易可達,又何須諸位親往,不願前行的但請回頭!”

僵冷的耳邊唯有狂風在呼嘯,過了許久,陸瀾山沉聲道:“雪獄冰海又如何,陸某就不信闖不過去。”

殷長歌喝了一聲彩,冷冷地瞧著商晚:“公子堅毅,陸兄勇魄,我與師姐要是在此退逃,還有什麽面目回去見師長?定當奉陪到底!”

沈曼青擁著裘氅默不作聲,將自己又裹緊了一些。

飛寇兒仿佛什麽也沒聽見,眾人也不指望他有反應。

商晚臉肌抽了抽,半晌才沙啞地道:“商某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既然公子執意前行,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