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宅

景東廳的事,後來還是在雲南十三府掀起了軒然大波。

等那樁消息送到東川府沐晟手上,朱明月已經先一步抵達了元江。這是在她與張曉讖分別之後,策馬夜行的第六日晨曦,等瞧見臨滄驛站的影兒,前後途徑了五座府城、跋山涉水風塵仆仆地趕路整整一個半月的兩個人,疲憊不堪,也狼狽至極,卻仍有一絲見到曙光般的狂喜。

而這一座瀕臨瀾滄江的州城,世代生息繁衍著擺夷族、佤族、彝族、拉祜族和景頗族等西南少數民族,也是西南的絲茶古道所在,燦爛無比的民族風土、神奇的遠古遺跡原貌依然。這裏也是元江府的門戶,過了臨滄再往南,才算是元江那氏真正的府城。

阿曲阿伊遠眺著遠處的巍峨雪山,初升的旭日一抹金光照在山巔厚厚的積雪上,眨眼間,滿河谷突然也跟著明亮了起來,不禁發出連連驚嘆。

朱明月含笑側眸:“你之前也沒有來過?”

阿曲阿伊憨憨地笑道:“趕馬的隊伍走南闖北,元江那氏的地界兒卻是不敢靠近的。只是偶爾聽那些老的馬鍋頭講過,這裏是最靠近天邊的地方,充滿著危險,卻也神秘誘人。”

阿曲阿伊說到此,撓了撓頭道:“帕吉美,你真的要去那氏土司府啊?”

朱明月道:“我是必須去的,卻是一個人去。”

阿曲阿伊以為她覺得自己是害怕了,不由得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那對你很危險,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

不甚流利的漢話,一著急更說得磕磕絆絆,朱明月松開攥著韁繩的手,撫了撫她的肩膀:“我明白。但是我千裏迢迢來到這兒,就是為了那氏土司府。”

這個壯碩的納西族婦女已經一路陪著她到此,這份情誼對她來說難能可貴,她不會讓她跟著自己去送死。

阿曲阿伊被她這麽一說,面上更猶豫了,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朱明月輕聲道:“你若有話想對我說,不妨直言。”

阿曲阿伊有些焦慮地搓著手,憋了許久,終於脫口而出道:“帕吉美,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這座距離元江那氏僅有百裏之遙的州城,擁有鳳慶縣、永德縣、鎮康縣、雲縣和滄源幾處大縣城,當地居民之中就屬擺夷族和彝族最多,隨處可見的是兩大蠻族的巡邏兵在各縣各鎮巡查。然而就是這通往元江的必經之路,在碧羅雪山的其中一座主峰——永德縣大雪山,卻住著一位不速之客。

阿曲阿伊把她領到永德大雪山時,午後的太陽剛好照耀到白雪皚皚的山峰,連綿壯闊的雪山在陽光中呈現出一圈迷離的金色。積雪最薄處的半山腰,是一望無盡的茫茫的林海,依稀可見成片成片的杜鵑花,在山間林海開得火紅欲烈。

這裏也是唯一一處只見彝族卻沒有擺夷族人的地方,蜿蜒的山道上,來來往往的是手執戶撒刀的彝族侍衛,有幾個人的面目還是她曾見過的。

“原來你是蕭顏的人?”

朱明月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

阿曲阿伊的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訥訥地答道:“帕吉美,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是軍師他說過要暫時保密。”

“你陪我離開東川府,也是之前蕭軍師的吩咐?”

阿曲阿伊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卻老老實實地點頭,“從曲靖出來時,軍師就讓我好好照顧你、保護你。後來你跟王爺說要混進元江府的時候,軍師第一時間從王爺那兒收到了消息,就讓人給我傳來口信,說若是帕吉美你執意要來,讓我一定要跟著你,把你安全送到。”

“那他又是怎麽知道我到臨滄的?”

“軍師也不知道帕吉美是否真能到元江府,只是在最初就說過,假如帕吉美當真能夠抵達,一定先要到大雪山來找他。”

朱明月有些失望也有些釋然,“或許我應該感謝蕭軍師,是他把你送到我的身邊。”

阿曲阿伊抿著有些幹裂的嘴巴,有些難受地說道:“對不起,帕吉美,是我騙了你。對不起……”

“我不會怪你的。”

朱明月沒有說任何責備的話,也沒有刻意地安慰,只是安撫地拍著她的肩。一雙點漆似的眼睛裏,含著幾分溫和的鄭重之色,“我不會怪你的。”

沒人能在無數次的背叛之後,再做到全盤信賴。如果說,她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這個納西族婦女,便不能苛責對方是否是全心全意對她真誠。而她有些失望,卻並不感到驚訝,在這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