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陵風波(第2/13頁)

繞過夫子廟的東南街穿過藤橋,從身邊經過的行人愈發稀少了。就在朱明月走下石板橋的一刻,手裏的傘柄驀然被迎面撞來的人一把攥住了。

傘面冷不防地被掀開,露出傘下的麗雪容顏,尖尖下顎,一雙烏漆似的黑眸,眼角淚痣顫巍巍。瞬間已是驚為天人。然而面前抓著她傘柄的男子,眼中卻沒有絲毫的驚艷之色,反而滿含倨傲,薄唇抿著,帶著拒人千裏的凜寒。

“去哪兒?”

“怎麽又是你?”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朱明月在瞧清楚攔路之人的同時,使勁去拽傘柄,奈何被對方緊攥著不放。

“這麽著急作甚?想要逃跑,還是要私奔?”

男子握住羅絹涼傘的傘柄,僅用很少力道,就足以讓她掙脫不開。朱明月向身邊看去,發現那小廝已經不見了蹤影,周圍更是連個行人都沒有,不禁低聲嬌喝道:“黔寧王莫非還想當街擄劫?放開!”

沐晟不為所動,反而握得更緊。

朱明月冷聲道:“小女再說一遍,放開!現在沒工夫跟黔寧王胡攪蠻纏!”

“真正的朱家千金眼看就要進宮,剩下的那個面臨行跡敗露,就要落跑?還是跑到信安伯府上去?”

朱明月望見男子輕嘲而自負的目光,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她很想問他到底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因何這麽篤定,非認準了她是沈家明珠不可。

“黔寧王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小女前腳剛出門,連要去何處、見誰都一清二楚。那又怎樣?小女只是去跟信安伯告個別。因為小女馬上就要跟著一道去宮裏了。”少女抿唇似笑非笑地道。

沐晟眯起長眸,“什麽意思?”

“國公府的小姐即將進宮,雖是出家,卻封賞了公主儀典。能夠隨她一起進宮的人,不同樣是身價百倍?故而她進宮的那一日,便是小女進宮的時候,黔寧王有能耐,不妨去阻止皇後殿下的旨意。怕只怕王爺沒那個膽子!”

她說完,連絹傘都不要了,綰裙就走。

可沒走出兩步,就聽身後的男子道:“區區五年,就將你教得如此有恃無恐、不識好歹。沒關系,本王一向擅長教訓這樣的人。”

朱明月聞言氣得頓住腳步,要轉過身來,同一時刻,余光中什麽一掠過,後脖頸便是一疼。

“想進宮?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她聽到這話時,整個人就沒了知覺,昏倒在了他懷中。

黑夢,悶熱。

不知過了多久。風裏帶著暑熱的氣息,等朱明月睜開眼睛,秦淮畫舫的旖旎風致早已不在,變成了狹窄悶熱的低矮屋梁,還有垂著的粗紗簾幔,最裏層是灰色的籮帳。

透過籮帳,擺在床鋪外的桌案上燃著一盞燈,燭淚順著銅梗淌在桌面上,一片油乎乎的蠟泥。那個男子背對著坐在桌案邊,拿著杯子,也不知是在喝茶還是喝酒。

他……

朱明月不用細看也知道是那個姓沐的莽夫。居然用這麽下三爛的手段,當街就把她打暈!

思緒至此,朱明月騰地一下坐起來,卻牽動了後頸上的痛處,重心不穩又跌回到被褥間。她氣急敗壞地扯開床幔,怒斥道:“這是什麽地方?”

“客棧。”

那人依舊保持著背對的姿勢,連頭都沒回。

“是你把我打昏的?”

那人輕笑一聲,“還用問嗎?”

“想不到堂堂的黔寧王居然這麽卑鄙無恥。”

“你再說一句,本王不介意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更卑鄙無恥。”男子側臉過來,涼涼地瞥了她一眼。

朱明月咬唇,從床榻上起來,“放了小女!”

“不可能。”

自然是不可能,否則何必將她帶來。

朱明月伸手抿了一下鬢角,還有垂下來的幾縷烏絲。脖頸上隆起來一塊,明顯是腫了,“看來黔寧王已經不光是目無法紀。”何止是目無法紀,簡直是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誰都知道明日就會有宮中太監去成國公府裏接人,黔寧王偏偏在這個時候把人給劫走。國公府的小姐也好,沈家女兒也罷,黔寧王這麽無視朝廷威嚴,是對國公府的公然挑釁,還是不將皇室放在眼裏?”

短暫的安靜。

片刻,沐晟將手中的粗瓷茶杯“啪”的一聲摔在桌子上,轉過身來道:“放肆!你不過是個民女,仗恃小小權限,就敢在此大言不慚!”

朱明月看他一副咄咄凜然的架勢,冷冷地笑道:“是不是民女,言之過早吧。黔寧王當街擄掠卻是事實——破壞京城治安法紀,目無君治,實乃對皇家的大不敬!就算小女不是真正的朱家千金,也是柔儀殿欽點的女官之一,黔寧王這麽做,是對皇後殿下的不尊;對殿下不尊,就是不將皇上放在眼裏。黔寧王不過是一介雲南藩王,如此囂張跋扈不怕被人彈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