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兩難

姚廣孝的不請自來,朱明月不認為是“保媒”那麽簡單。堂堂的當朝第一宰輔、第一軍師,若果真那麽清閑,豈不是要愧對世人的趨之若鶩?但是姚廣孝不挑明,她就不會問。正如她對一些與他相關的事情,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宮廷盛宴之後,緊接著就是大年。這是皇上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年節,朝廷上下都極為重視,包括皇宮在內,整個京城都在忙忙碌碌地籌備和慶祝;大街小巷張燈結彩、喧囂熱鬧,宵禁更是被一再地推遲。

大年初一的早上,各官員進宮去面聖。

也是在這一天,蓋著皇帝璽印的詔書傳至各部,正式啟用“永樂”作為年號,並將這一年定為“永樂元年”。

在喜氣且忙碌的氣氛中,跟建文帝有關的一切,都成為往事。

年氣一直延續到正月十五元宵節,隨後早朝恢復正常。每日上朝,每有奏聞,皇上躬親詢問,親自批閱,連尋常奏報都不假人手,除少有的幾日能夠短暫安寢,幾乎一刻不停地在處理政務,夙興夜寐,通宵達旦。以至於連大字也不識多少的原北軍武官們,也跟著忙得不可開交。

朱能是禦筆親封的成國公,因朝廷急需用人,被安排到了刑部暫代尚書職務。

“國公爺,您這是弄啥子嗎?”

“批文錯了,錯了,上面的字不是那麽寫的!”

“又錯了,印綬咋能蓋在那地方!”

朱明月跨進門檻,就瞧見爹爹垂頭喪氣地坐在桌案後面,拿著官印不知所措。在他身側圍著七八個身著文官官袍的書吏,搖頭的、嘆氣的,還有幾個抱著肩膀說風涼話的,臉上的輕慢之色顯露無遺。

有幾個官吏一著急,脫口而出就是家鄉話。

朱明月這樣看著,難免有些心疼。

比不得北平的大營,這裏是京師,天不亮便要上早朝。還朝後,百官又要到皇城中的各自衙署裏面辦公,一坐便是一整天,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

她爹是統兵之將,就算不去校場練兵,也不該做這些文臣之職,平白挨這份清苦。

叩門聲。——又輕輕敲了幾下。

裏面的人沒反應,還在七嘴八舌地吵吵著。

領她們進衙署的那個官員有些尷尬,正想出聲呵斥。紅豆索性也不敲門了,清嗓子咳嗽了一下,“各位主事,我說各位主事!”

刑部在皇城的東南角,是六部衙署聚集之地。北面正對宗人府,正南是戶部,斜角是翰林院,來往都是官員,甚少有閑雜人等。眾人一聽居然是道女聲,不由得擡頭往門口看——卻見是兩個年紀尚輕的姑娘,丫鬟打扮的那個,臂彎裏還挎著一個三層的紅錦木食盒。

朱能一眼瞧見是自家閨女,就想站起來去接,被紅豆的一個眼神止住了。

“各位主事見諒,我家小姐因擔心老爺傷後未愈、錯過進補的時辰,特地送些藥來。有所叨擾,還請勿怪。”

紅豆語畢,幾個書吏愣了一下,面面相覷,“國公爺有病在身?”

朱能馬上一捂心口,趴在桌上呻吟道:“都是靖難時候落下的傷,老毛病了。要不幾位先將這些批文做完,我再喝藥也來得及。”

衙署裏面的幾個人都是刑部的老官員,深知朱能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哪敢耽擱?都悻悻地道了句“不敢”。這時候,紅豆挎著紅錦木的食盒,俏生生地走了過去。

食盒裏盛著熱氣騰騰的糕點,做了十幾人的份。官吏們不好拒絕,客客氣氣地將紅豆請到旁邊的耳房去了。眼見著眾人呼啦啦地離開,朱能狠狠松了口氣,伏在桌案上長籲短嘆。

桌案上橫七豎八地擺著文冊和檄文,有好些還是邊關奏報,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大多蓋有璽印,已經由皇上朱批過了,發到衙署來由刑部的官員具體執行。

朱明月在文華殿前伺候過多年,對這些最是熟悉,走到近前時,隨手拿起其中的一張,看到邊緣被壓得有些褶皺,上面的字跡卻很工整,明顯是練過幾遍才謄寫上去的。

印綬的確蓋錯了地方,不能蓋在皇上的朱批下面。難怪剛剛那書吏急得直叫。

朱明月用手在上面一點,奇怪地問道:“這些奏本都是兵部的文書,卻發到了刑部來,都要爹爹去處理的?”

朱能道:“還不是那些蒙古韃子,前段時間把遼東給搶了,不僅殺人,還屠了城。遼東防禦甚弱,不抵抗,也沒通報,眼睜睜地看著老百姓遭屠戮。皇上大怒,當時就下令把都指揮使給砍了腦袋;當地還有很多官員,都要以瀆職之罪懲處。我正尋思著從何處下手呢。”

朱能說到這兒,不由得一嘆,道:“想當初鎮守北平,一杆大纛搖過去,就把那些蒙人嚇得跟什麽似的。別說是來犯,就算近些放牧,也得掂量掂量夠不夠咱們北軍大營塞牙縫的。現在可好。唉,虧你爹一個統兵之將,幹巴巴地窩在衙署裏處理刑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