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叫泉鏡花(第2/3頁)

程濤剛踏上橋面就遠遠聽到了她的歌聲,本是來審問四季蔥的程濤不由在橋上停住了腳步,他聽出來她唱的是昆曲牡丹亭的選段。牡丹亭是他母親活著的時候最愛的一出戲,他是聽著那纏綿悱惻的唱腔長大的,這麽多年的軍隊生活讓他以為他早忘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此時四季蔥婉轉的唱腔卻勾起了他的回憶,那些回憶仿佛隔世的夢一樣讓他有了片刻的恍惚。他閉上了雙眼沉浸在那陳年的唱段裏,他的手不自覺的拍著橋欄應和著她的節拍。

夕陽鋪滿了老舊的石橋,帶著點毛邊的陽光剪出了橋上那寂寞歌者和沉默聽眾的剪影,四季蔥纏綿的歌聲在空氣中盤旋回蕩著: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西風吹夢無蹤,

我欲去還留戀,

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恨不得肉兒般和你團成片

一曲歌罷,尾音仍在空氣中震顫著,程濤長長的嘆了口氣睜開了雙眼,四季蔥仍站在原地望著遠處的江面,仿佛在目送著什麽人。程濤看著她心中有片刻的恍惚,她究竟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他也只微微怔了一下,便斂了臉上的神色走了過去。

“你好,我有些事想問你。”程濤走到她近前說道,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四季蔥轉過頭來對程濤眯起眼睛笑了下,她拿起身邊靠在橋欄上的一把油紙傘遞給了程濤,程濤看著那把傘臉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要下雨了。”四季蔥微笑著說。

程濤擡頭看了看天上燦爛無比的夕陽,這種天氣根本不可能馬上下雨。

“不必了,謝謝。”

四季蔥輕輕笑了下把油紙傘抱在了懷裏,她望著江面說:“好景艷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萬紫千紅是什麽樣子?”

程濤沒有理會她奇怪的問題,他直截了當的說:“我今天是來了解一些關於你的事情,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四季蔥看著他笑了下說:“請問吧。”

“你一直以賣唱為生嗎?”

“是。”四季蔥點了下頭答道。

“可是你的打扮實在不像一個歌姬,我從沒見過一個穿的像寡婦一樣的歌姬。”

“這對我來說沒有區別。”四季蔥微笑著答道。

程濤把這句話理解為她對自己美貌的自信,他接著問道:“你是從哪裏來的?你的家鄉在哪裏?”

“我沒有家鄉,我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四季蔥這麽說的時候臉上依舊掛著從容的微笑。

程濤覺得這個回答有些荒誕,但她的態度平和自然又不像是在撒謊,他覺得自己慣用的審犯人的方式似乎從她嘴裏問不出任何有意義的東西。他換了個話題隨口說道:“你剛才為什麽要問我萬紫千紅是什麽樣子。”

“因為我看不見,”四季蔥望著遠處說道,“我生來就看不到顏色。”

程濤聽了她的話心中不由有些訝異,四季蔥平靜的說:“在我眼裏我看不出一坨牛糞和一朵鮮花有什麽區別,人人都說我很美,我卻連美是什麽都不知道。”

程濤看著四季蔥美得不可方物的側臉不知說些什麽好,他終於明白她為何總穿的像個寡婦,他也有些理解她為什麽總愛吟那些旖旎的詩句了,她的眼睛看不見美,她只能通過那些描摹美的詩句去想象美,他向她微微欠了下身說:“打擾了,今天先到此為止吧。”

“把傘帶上吧。”四季蔥把懷裏的油紙傘遞給了他,“馬上就下雨了。”

程濤看了眼她手裏的傘說:“還是算了吧,我覺得不可能下雨。”

四季蔥把傘撐開遮在自己的頭頂輕輕笑著說:“你走下橋的時候就會下雨。”

程濤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便從她身邊走過,四季蔥站在橋上目送著他的背影。就在程濤剛走下橋的時候一大片烏雲突然遮住了天空,光線陡然暗了下來,一陣輕雷滾過,絲線一樣細密的雨絲就落了下來。程濤驚訝的回過頭去,橋上撐著傘的四季蔥正微笑著看著他。

程濤站在雨中望了她片刻後說道:“你有真名麽?可以告訴我麽?”

四季蔥的唇邊綻開了一朵微笑:“我十四歲的時候,有個人給我起過一個名字,他叫我泉鏡花。”

程濤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說道:“這個名字聽上去太薄命了。”他擡起頭看著她說:“你該有個更好的名字。”說罷就走入了迷茫的細雨。

四季蔥一直目送著程濤被細雨濡濕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這時江面上突然響起一聲巨響,她向江面望去,只見一條白龍從江中騰起直上雲霄,龍背上騎著一個白袍長須的人。白龍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周,龍背上的人向她抱拳致意,她也向那人微微頷首。剛才她唱歌時聽眾並非只有程濤一人,龍背上那人也懸坐在半空中聽她的歌,不過程濤當然是看不到他的,因為他是司雨的雨師,凡人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她剛才親眼見他聽完歌後騎龍入水,這雨當然是馬上就來了。她望著江面上激起的雨霧自言自語道:“程濤,這個人很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