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張師長(第4/9頁)

林燕儂又躲到了桌子後頭去,咯咯笑得說不出話來。雷督理一掀門簾進了來,見狀便道:“你們倒是很玩得來。”

葉春好連忙把袖子放下了,而林燕儂雖然上次在俱樂部被雷督理逼得哭了一場,然而別有心胸,此刻見了他,臉上不紅不白的,一點異樣也沒有,還抽出手帕來給他擦汗:“瞧給大帥熱的,現在這個天氣,到了夜裏也不見涼快。”

雷督理低著頭,由著林燕儂給他擦凈了熱汗,然後擡頭問道:“這麽熱,你們就悶在屋子裏?”

林燕儂抱著他的胳膊搖晃:“那大帥帶我們找個涼快地方玩兒去?”

雷督理幹脆地答道:“沒有那個地方。外頭比家裏還熱呢。”

林燕儂想了想,隨即笑道:“可也是。”緊接著她又一拍手,“呀,我出來時冰鎮了西瓜,現在西瓜一定涼透了。我回去吃去,可不分給你們!”

說完這話,她嘻嘻哈哈地走了出去,葉春好伸手抓了她一把,卻是抓了個空。而她這麽一走,房裏就只剩了她和雷督理兩個人。

雷督理也不理會她,自顧自地在幾間屋子裏轉了一圈,見她臥室床頭擺了幾本小說,就拿起一本翻了翻。翻過之後,他又看見那枕畔放著一件疊好了的白棉布裙子,這裙子簡直是用兩條布帶將個布筒子吊在了身上,單穿是決穿不出去的,想必是她的睡裙。

雷督理望著這件裙子出了神,直到葉春好走過來,把那裙子掖到了枕頭底下。然而他不甘心,竟然把那裙子掏出來抖了開,湊到葉春好身上比了比:“這是從哪裏弄來的?”

葉春好奪過裙子揉成一團,往床裏一扔——這裙子還是她當年在教會女中住讀時,學校統一發下來的。那教會女中壁壘森嚴,女孩子在裏面都活成了苦行僧,夜裏穿著這樣的白布裙子睡覺,露著瘦削的肩膀手臂,偶爾動作也是窸窸窣窣,像鬼祟的小老鼠。她覺著那裏有點像監牢,所以只讀了一個學期,就轉去了普通的女中。

“大帥。”她對雷督理說,“對不起得很,我又要攆您了。”

“又沒有別人,你怎麽不叫我的名字?”

“沒有那個道理。”

“叫一個,叫一個我就走。”

他微笑著耍賴,天氣熱,他的領口中烘出隱隱的熱氣,那熱氣帶著淡淡的古龍香水味,一點兒也不討她的厭。她扭開臉,心想這人的確是得寸進尺的,可這得寸進尺的舉動,也不討她的厭。

她知道他的表字,今晚第一次叫出口,總覺得很不好意思,只能喃喃地出聲:“宇霆,你走吧。”

話音落下,雷督理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他似笑非笑地抿著嘴,微微垂了睫毛,居高臨下地看她,是得意,是睥睨。她被他看得有些心驚,仿佛是自己中了什麽圈套,身家性命都被他霸占了去。

“我當你是我的人了。”他忽然說,“但是你也別怕,我慢慢等,不逼你。”

她撥開了他的手,扭頭看著別處:“我不承認,也不同意。”

雷督理抓住了她的手,搖了搖:“不打擾你了,明天見。”

說完這話,他邁步走了出去。而葉春好先是站在原地不動,後來一歪身坐到了床邊,就覺著自己是站在山巔上,面前是一片繚繞雲霧,也不知道一步邁出去,是能平步青雲,還是要失足跌下萬丈深淵。胸中忽然憋悶著難受起來,她猛地站起來,又猛地坐下去,理智上也知道自己亂得無益,可那理智退避三舍,空自在後頭振振有詞,完全不是感情的對手。

“他要不是督理就好了。”她倒在床上,抓心撓肝地想,“他要是個平常人家的少爺就好了。”

平常人家,或者再窮一點,都沒有關系,橫豎她現在每個月至少能落一百塊錢到手,養家糊口是足夠的。平常人家的少爺,是她能夠降服得住的——她一定要降服得住他才行,否則他若是半途變了心,她會難過死。

她已經難過過一次了,不能再受一次了。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憑什麽人家都是平平安安活到老,唯有她一次又一次地受苦?她才不受!沒人保護她,她自己保護自己!既然看見那路有荊棘了,便應該提前另尋新路;既然知道那愛情有火焰了,便應該提前持一顆冰心。

她雙目炯炯地躺在床上,耳邊總有個聲音在侃侃而談,句句有理,聽得她心煩意亂。忽然一翻身又坐了起來,她怨氣沖天地想:“憑什麽人家兩情相悅就可以在一起,偏我就不行?我怎麽就不能嫁給督理了?他愛我!”

然後她咣當一聲又倒了回去——還是不行,雷督理先前也愛過瑪麗馮的!

淩晨時分,葉春好蒙眬入睡,張嘉田也在文縣的火車站下了火車。

文縣是個大縣,所以能夠供養得起洪霄九的隊伍。幾萬人的隊伍,聽聞新師長來了,只做不知,統一地窩在家裏睡大覺,一個屁都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