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山流水

如同方才上官仕信所言——雕核之樂有二,能遇上真心實意喜歡的主人,是核雕的福氣,亦是核雕技者之幸。

言默與言深都是沈長堂的心腹,兩人跟在沈長堂身邊也有不少年了。許多事情沈長堂下了命令,兩人便著手去辦,算得上身體身邊的一把手。若無事時,兩人大多時候也是貼身跟著沈長堂,侍候起居這些小事自有小童仆役代替,兩人更多是守衛沈長堂的安全。

今日進恭城辦事,不巧下了大雨。

兩人曉得侯爺最不喜這種泥濘巴拉的天氣,趕緊兒加快辦事速度,護送侯爺回郊外的山莊。沒想到半途中,侯爺讓人停了馬車。兩人跟在暗處,一瞅,哦,原是那位新藥。

再瞅,不得了了,居然讓新藥上車了。

兩人互望一眼,皆心有疑惑,那位殷氏說出眾也不是很出眾,頂多有條巧舌,倒也不知怎地就令侯爺另眼相待了。要曉得殷氏在屋檐下站久了,裙裾都沾了雨水,平日裏侯爺喜潔,馬車裏有點兒汙跡都讓小童仔仔細細地擦上幾遍才肯上車的。

這也就罷了,送到了蒼山,馬車本該繞回原路回山莊的,豈料走了會,也沒半盞茶的功夫吧,馬車還沒繞出蒼山呢,又折了回去。瞧見侯爺打發了馭夫,獨自下了馬車,一臉意氣風發地駐足不前。

兩人又互望一眼,更是摸不著頭腦。

直到殷氏出來,兩人還沒回過神,就直接親上了。

身為心腹,也道是非禮勿視。然,侯爺第一回親人便被兩人瞧見,饒是兩人見慣風浪也懵得一愣一愣的。他們家這位侯爺打小因為怪疾不能近女色,永平的那幾位都想好了,尤其是宮裏最疼侯爺的那一位,待侯爺想娶親了,缺個知心暖榻的,那一票兒公主郡主縣主隨便挑。不近女色不打緊,行不了房也不要緊,族親多,到時候抱一個養在膝下便得了!

可現下是什麽回事?

侯爺親了殷氏?能近女色了?

這般一想,言深這種想得遠的,倒是多了幾分顧慮。侯爺是不能近女色,但都不能近,後宅裏有位天家的坐鎮,到時候再由侯府裏的兩老塞幾個進來,侯爺一碗水端平,倒也不至於後宅起火。侯爺身份何等金貴,殷氏這種身份是真上不得台面。即便侯爺真對殷氏上心了,帶回去當丫環宮裏那位還不至於說什麽,可要真當後宅裏的,那位注重身份,注重門當戶對的,斷不會應承。那位登基初始便開了金口,明穆乃朕幼時伴讀,今朕初登大寶,以後斷不會虧了明穆,尤其婚事,莫說正妻,通房位份也至少是個三品嫡出的。

明穆是他家侯爺的表字,聖上與侯爺親,那日話一出,滿朝文武都知道了兩事,一乃穆陽侯聖恩正隆,二乃穆陽侯的婚事沈家是做不了主的,連納個通房也得得聖上首肯。

那邊言深與言默又懵又愣,這邊阿殷是宛如雷劈。

唇齒間的軟舌橫沖直撞,壓根兒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她剛想睜眼,眼皮子上又覆上一只手掌,冰冰涼涼的,跟他燙熱的舌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阿殷又不是泥玩偶,哪能說親就親,偏生她的蠻力在這種時候發揮不出來,腦子裏暈暈乎乎的,只得一個念頭,夜裏胸又該疼了。她嚶嚶唔唔的,沈長堂松開她。

“侍疾,莫動。”

說罷,又重新覆上。

半晌,沈長堂才松開她。

他別過身,寬肩輕微地聳動,雨後出了大太陽,陽光打在他掐麒麟帽冠上,平添幾分刺眼。阿殷退後幾步,整理衣裳,趁沈長堂沒有回過身時,狠狠地擦了幾把嘴。

她垂著眼,問:“侯爺的疾病不是兩月發作一次嗎?”

沈長堂道:“今日是意外,下不為例。”

貴人說一出是一出,阿殷不敢信了,只道:“能為侯爺侍疾,是阿殷的福分。阿殷拿了侯爺的錢財,本該隨時隨刻侍候在侯爺身側,然侯爺體諒,願滿足阿殷微薄的念想,阿殷已感激不盡。”

此話本為奉承,可落在沈長堂耳裏,無端有幾分刺耳。她分得倒是一清二楚,口口聲聲拿錢辦事,敢情把他當事辦了?其實仔細想來,倒也未嘗不對,可沈長堂就是聽得不舒服,面色冷了下去。

“你知道便好,下回本侯傳召你侍疾,就該耳目機靈,莫扭莫動。”

阿殷應聲:“侯爺,時候不早,阿殷先告退了。”

沈長堂從鼻子裏不輕不重地擠出一聲。

阿殷不知自己又哪裏惹著這位羅刹了,捫心自問,沒想通,且當不知道,得過且過地離開了。待阿殷一離去,沈長堂壓了壓袖上青石描金盤扣,慢聲道:“出來。”

言深與言默現身。

沈長堂說:“今日之事不得外傳。”

“是,侯爺。”

阿殷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核雕鎮。回到家時,天色恰恰擦黑。她從後門進去後,便見到姜璇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樣。姜璇一見著阿殷,躡手躡腳地拉著阿殷往屋裏走,關上門才道:“老爺今日提前回來了,明面上是被人送著回來,實際上是被人押著回來的。原來這段時日老爺早出晚歸是去了元寶賭坊,欠了足足三十兩銀子。老爺翻遍整個屋子,除了浩哥兒的,其余能典當的都典當了,半個時辰前才湊足了數目,賭坊的人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