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金屋蓄癡花別具妙計 玉人作贗鼎激走情儔

卻說沈國英要把沈鳳喜接回家來看看,夏雲山聽到了這個消息,很是驚異。次日當鳳喜還沒有接來之先,夏雲山就趕到沈國英家來攔阻,一見面,他就笑著嚷道:“我的老弟台,你自己也患神經病了吧?怎麽要把一個瘋子女人接到家裏來看看。”沈國英笑道:“對了,我是有了神經病,但是全世界的人,真不患神經病的,卻有幾個?”夏雲山道:“難道你要弄個瘋子做太太?那在閨房裏,也沒有什麽樂趣吧!”沈國英道:“她不過是一種病,並不是一種毒!是病就可以治,治好了病,我再收她做太太;治不好病,我把她當個沒有靈魂的何麗娜,在我面前擺著,也是好的。我只把她當何小姐,就不嫌她病了。”他如此說著,夏雲山也無以相難,心想:何以把瘋子當何麗娜?我且看看這個沒有靈魂的何麗娜,究竟是什麽樣子?於是就陪了沈國英坐著等候。

不到一小時,吳副官進來報告,說是把沈鳳喜接來了。沈國英站起身來,笑著向院子裏迎上去,卻回過頭來向夏雲山笑道:“老實告訴你,我接的是何小姐,你不信,何小姐來了,那不是?”說著,手向進院子的那扇花隔扇門一指。夏雲山看時,果然是何小姐。只是她穿得很樸素,只穿了一件黑綢的絨袍,頭發蓬蓬松松的,臉上白中帶黃,並沒有擦什麽脂粉,好像是生了病的樣子。不過雖然帶幾分病像,然而她卻是笑嘻嘻的露著兩排白牙,眼睛直朝前面看著,兩個黑眼珠子並不轉動。他是在交際場上,早就認識何小姐了,雖然把她燒了灰,自己也是認得的,這不是何小姐是誰?不過猛然間看到,不免嚇得自己突然向後一縮,若不是看著身前身後,站有許多人,一定要突然的叫了出來。但是那個何小姐,今天服裝不同了,連態度也不同了。她並不像往日一樣,見人言笑自若,她除了眼睛一直向前看著別人而外,就是對人嘻嘻的笑著。她後面跟著一個類似下流社會的人物,搶上前一步,對她道:“孩子,你別傻笑了,這是沈統制,你不認識嗎?”她兩道眼睛的視線,依然向前,微搖了兩搖頭。夏雲山這有點疑惑了:怎麽會讓這種人叫何小姐做孩子?於是也就瞪了兩只眼睛望了她。沈國英走到她的面前,笑道:“你不是叫沈鳳喜嗎?”她笑道:“對呀,我叫沈鳳喜呀,樊大爺沒回來嗎?”夏雲山這才恍然,所謂沒靈魂的何小姐,那是很對的,原來沈鳳喜的相貌,和何麗娜相像,竟是到了這種地步!

當下沈國英回轉頭來向夏雲山笑道:“這不是我撒的什麽謊吧?你看這種情形,裝扮起來,和何小姐比賽一下,那不是個樂子嗎?”夏雲山還不曾去加以批評,沈國英已經掉過臉,又去向沈鳳喜說話了,便道:“哪個樊大爺?”鳳喜笑道:“喲!樊大爺你會不認識,就是我們的樊大爺麽。”說畢,將兩只眼睛,笑眯眯的看了沈國英。跟在她後面的沈三玄,就上前一步,拉了她的衣袖道:“鳳喜,你不知道嗎?這是沈統制,他老人家的官可就大著啦!”鳳喜望了沈國英微笑道:“他的官大著啦,樊大爺的官也不小呀!”夏雲山問道:“怎麽她口口聲聲不離樊大爺?”沈國英微笑道:“這裏面當然是有些原因。當了她的面,我們暫不必說。”於是吩咐仆役們,團團將鳳喜圍住,卻叫人引了沈三玄到客廳裏來。

沈三玄一到客廳裏面,沈國英就問他道:“她怎麽口口聲聲都叫樊大爺,這樊大爺是誰呢?”沈三玄到了現在,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不想卻又有了這樣一個沈統制和他談和,真是喜從天降,於是就把樊家樹和鳳喜的關系,略微說了一點。沈國英道:“咦!怎麽又是個姓樊的?這個姓樊的是哪裏人?”沈三玄道:“是浙江人,他叔叔還是個關監督啦。”沈國英道:“原來還是他?難怪他那樣鐘情於何小姐了!”又冷笑了一聲道:“我這裏有的是閑房子,收拾出三間,讓你侄女在那裏養病,我相信她的病治得好。她病裏頭鬧不鬧呢?”三玄道:“她不鬧,除非有時唱上幾句。她平常怕見胖子,怕見馬鞭子,怕聽保定口音的人說話;遇到了,她就會哭著嚷著,要不然,她老是見著人就笑,見人就問樊大爺,倒沒有別的。她知道挑好吃的東西吃,也知道挑好看的衣服穿。”沈國英昂頭想了一想道:“我們這東跨院裏有幾間房子,很是僻靜的,那就讓她暫時在我這裏住十天半個月再說吧。”說著,向沈三玄望了問道:“你對於我的這種辦法,放心嗎?”三玄見統制望了他,早就退後一步,笑著請了一個安道:“難道在這兒養病,就不比在瘋人院裏強上幾十萬倍嗎?”沈國英淡淡的一笑道:“一切都看你們的造化。你去吧!”說著,將手一揮,把沈三玄揮了出去,自己躺在一張躺椅上把腳架了起來。順手在茶幾上的雪茄煙盒子裏取了一根雪茄銜在嘴裏,在衣袋裏取出打火機,點著了煙,慢慢的吸著,向半空裏噴出一口煙來,接著還放出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