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輾轉一封書紅絲誤系 奔波數行淚玉趾空勞(第2/6頁)

樊太太還待說時,老媽子來說:“大小姐不願替了,還是太太自己去打牌吧。”樊太太這就去打牌,將話擱下。家樹到樓下,還是和妹妹談些學校裏的事。姨太太是十二點鐘回來,叔叔樊端本是晚上兩點鐘回來,這一晚晌,算是大家都不曾見面。

到了次日十二點鐘以後,樊端本方始下床,到樓下來看報,家樹也在這裏,叔侄便見著了。樊端本道:“我聽說你已經考取大學本科了,這很好。讀書總是以北京為宜,學校設備很完全,又有那些圖書館,教授的人才,也是在北京集中。”他說著話時,板了那副正經面孔,一點笑容也沒有。家樹從幼就有點怕叔叔,雖然現在分居多年,然而那先入為主的思想,總是去不掉。樊端本一板起臉子來,他就覺得有教訓的意味,不敢胡亂對答。

這時樊端本坐在長椅子上,隨手將一疊報,翻著看了一看,向著報上自言自語的道:“這政局恐怕是有一點變動。照潔身的歷史關系說起來,這是與他有利的。這樣一來,恐怕他真會跳上一步,去幹財長;就是這個口北關,也就不用費什麽力了。”說著,他的嘴角,微微一欠。接上按著上下嘴唇,左一把,右一把,下巴上一把,輪流的抹著胡子——這是他最得意時候的表示。家樹老早的就聽過母親說,若遇到你叔叔分三把摸胡子的時候,兩個妹妹就會來要東西,因為那個時候,是要什麽就給什麽的。家樹想到母親的話,因此心裏暗笑了起來。樊端本原戴了一副托力克的眼鏡,這鏡子的金絲腳,是很軟的,因為戴得久了,眼鏡的鏡架子,便會由鼻梁上墜了下來。樊端本也來不及用手去托鏡子了,眼光卻由鏡子上緣平射出來,看家樹何以坐不定。他這一看不要緊,家樹肚子裏的陳笑,和現在的新笑,並攏一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樊端本用右手兩個指頭,將眼鏡向上一托,正襟坐著,問家樹道:“你笑什麽?”

家樹吃了一驚,笑早不知何處去了,便道:“今年回杭州去,在月老祠裏鬧著玩,抽了一張簽,簽上說是‘怪底重陽消息好,一山紅葉醉於人’。”家樹說了這話,自己心裏可就想著,這實在謅的不成詩句。說畢,就看了樊端本的臉色道:“我想這兩句話,並不像月老祠裏的簽,若是說到叔叔身上,或有點像。倒好像說叔叔的差事,重陽就可發表似的。”

樊端本聽了此言,將手不住的理著胡子,手牽著幾根胡子梢,點了幾點頭道:“雖然附會,倒有點像。你不知道,我剛才所說的話,原是有根據的。何潔身做這些年的闊差事,錢是掙得不少,可是他也實在花得不少,尤其是在賭上。前次在張老頭子家裏打牌,八圈之間,輸了六七萬,我看他還是神色自若,口裏銜著雪茄煙,煙灰都不落一點下來,真是鎮靜極了。不過輸完之後,也許有點心痛,就不免想法子要把錢弄回來。上次就是輸錢的第二天,專門請我吃飯,有一件鹽務上的事,若辦成功,大概他可以弄一二十萬,請我特別幫忙,報酬呢,就是口北關監督。我做了這多年的商務,本來就懶作馮婦;無奈他是再三的要求,不容我不答應。我想那雖是個小職,多少也替國家辦點事;二來我也想到塞北地方去看看,賞玩賞玩關塞的風景。潔身倒也很知道你,說是你少年老成。那意思之間,倒也很贊成你們的親事。”家樹這才明白了,鬧了半天,他和何小姐的父親何廉在官場上有點合作,自己的婚事,還是陪筆。叔父早就想弄個鹽運使或關監督做做,總是沒有相當的機會,現在他正在高興頭上,且不要當面否認何麗娜的婚事。好在叔叔對於自己的婚事,又不能幹涉的,就由他去瞎扯吧。因此話提到這裏,家樹就談了一些別的話,將事扯了開去。

這時,恰好姨太太打扮得花蝴蝶兒似的,走了進來,笑著向家樹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麽。家樹因為嬸母有命令,不許稱姨太太為長輩;當了叔叔的面,又不敢照背地裏稱呼,叫她為姨太太,也就笑著站起來,含糊的叫了一聲。姨太太也不理會,走上前,將端本手上的報奪了過來,一陣亂翻。端本那一副正經面孔,維持不住了,皺了一皺眉,又笑道:“你認識幾個字,也要查報?”姨太太聽說,索性將報向端本手上一塞道:“你給我查一查,今天哪一家的戲好?”端本道:“我還有事,你不要來麻煩。”一面說時,一面給姨太太查著報了。家樹覺得坐在這裏有些不便,就避開了。

家樹只來了十幾個鐘頭,就覺得在這裏起居,有許多不適。見叔叔是不能暢談的,而且談的機會也少。嬸娘除說家常話,便是罵姨太太,只覺得嘮叨。姨太太更是不必說,未便談話的了。兩個妹妹,上午要去上學,下午回來,不是找學伴,就是出去玩去了。因此一人悶著,還是看書。天津既沒有朋友,又沒有一點可清遊的地方,出了大門,便是洋房對峙的街道。第一、二天,還在街上走走,到了第三天,既不買東西,就沒有在滿街車馬叢中一個人走來走去之理。加上在陶家住慣了那花木扶疏的院子,現在住這樣四面高墻的洋房子,便覺得十分的煩悶。加上鳳喜和劉將軍的事情,又不知道變化到什麽程度。雖然是避開了是非地,反是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