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沽酒迎賓甘為知己死 越墻窺影空替美人憐(第3/5頁)

一會兒,秀姑將菜做好了,擺上桌來,乃是兩海碗紅燒大塊牛肉,一大盤子肉絲炒雜拌,一大瓦盆子老雞煨豆腐。秀姑笑道:“周師兄!你送來的羊腿,現在可來不及做,下午煨好了,給你們下面條吃。”快刀周道:“怎麽著?晚上還有一餐嗎?這樣子,連師妹都發下重賞了。王二哥!江大哥!咱們得費力啊!”王二禿子將腦袋一伸,用手拍著後腦脖子道:“這大的北京城,除了咱們師傅,誰是知道咱們的?為了師傅,丟下這顆禿腦袋,我都樂意。”大家又笑了。說話時,秀姑拿出四只粗碗,提著葫蘆,倒了四大碗酒,笑道:“這是給你們師徒四位倒下的,我和大嬸兒都不喝。”王二禿子道:“好香牛肉。”說著,拿了一個饅頭蘸著牛肉汁,只兩口,先吃了一個,一擡腿,跨過板凳,先坐下了。因望著沈大娘道:“大嬸你上座,別笑話,我們弟兄都是老粗,不懂得禮節。”於是大家坐下,只空了上位。沈大娘看他們都很痛快的,也就不推辭,坐下了。

壽峰見大家坐定,便端著碗,先喝了兩口酒,然後說道:“不是我今天辦不了大事,要拉你們受累,我讀過兩句書,知道古人有這樣一句話:‘士為知己者死。’像咱們這樣的人,老爺少爺,哪裏會看在眼裏?可是這位樊先生就不同,和我交了朋友還救了我一條老命。他和我交朋友的時候,不但是他親戚不樂意,連他親戚家裏的聽差,都看著不順眼。我看遍富貴人家的子弟,沒有像他這樣胸襟開闊的。二禿子,你不是說沒有人識你們嗎?我敢說那樊先生若和你們見了面,他就能識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們總得交一交。這位大嬸兒的姑娘,就是樊先生沒過門的少奶奶,我們能眼見人家吃虧嗎?”秀姑道:“你老人家要三位師兄幫忙,就說要人幫忙的話,這樣牛頭不對馬嘴,鬧上一陣,還是沒有談到本題。”快刀周道:“師傅!我們全懂,不用師傅再說了。師傅就是不說,叫我們做一點小事,我們還有什麽為難的嗎?”

說話時,大家吃喝起來。他們將酒喝完,都是左手拿著饅頭,右手拿著筷子,不住的吃。五十個饅頭,沈大娘和秀姑,只吃到四五個時,便就光了。接上切面鋪將烙餅拿來,那師徒四人,各取了一張四兩重的餅,攤在桌上,將筷子大把的夾著肉絲雜拌,放在餅上,然後將餅卷成拳頭大的卷兒,拿著便吃。不一會,餅也吃光了。秀姑用大碗盛上幾碗紅豆細米粥,放在一邊涼著,這時端上桌來,便聽到稀裏呼嚕之聲,粥又喝光。沈大娘坐著,看得呆了。壽峰笑道:“大嬸!你看到我們吃飯,有點害怕嗎?大概放開量來,我們吃個三五斤面,還不受累呢。要不,幾百斤氣力,從哪裏來?”王二禿子站起來笑道:“師傅!你不說這幾句話,我真不敢……”以下他也不曾說完,已端了那瓦盆老雞煨豆腐,對了盆口就喝,一口氣將剩的湯水喝完,“哎”的一聲,將瓦盆放下,笑著對秀姑道:“師妹!你別生氣,我做客就是一樣不好,不讓肚子受委屈。”秀姑笑道:“你只管吃,誰也沒攔你。你若是嫌不夠,還有半個雞架子,你拿起來吃了吧。”王二禿子笑道:“吃就吃,在師傅家裏,也不算饞。”於是在盆子裏,拿起那半只雞骨頭架子,連湯帶汁,滴了一桌,他可不問,站著彎了腰,將骨頭一頓咀嚼。沈大娘笑道:“這位王二哥,人真是有趣。我是一肚子有事的人,都讓他招樂了。”這句話,倒提醒了關壽峰,便道:“大嫂!你是有事的人,你請便吧。我留你在這裏,就是讓你和我徒弟見一見面,好讓你知道他們並不是壞人。請你暗裏給你大姑娘通個信,今天晚上,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驚慌,一驚慌,事情可就糟了。”沈大娘聽著,心裏可就想:他們搗什麽鬼,可不要弄出大事來。但是人家是一番好意,這話可不能說出來,當時道謝而去。

沈大娘走了之後,壽峰就對江老海道:“該先用著你了。你先去探探路,回頭我讓老周跟了去,給你商量商量。”江老海會意,先告辭回去,將糖人兒擔子挑著,一直就奔到劉將軍公館。先到大門口看看,那裏是大街邊一所橫胡同裏,門口閃出一塊石板鋪的敞地,圍了八字照墻,當照墻正中,一列有幾棵槐樹;有一挑賣水果的,一挑賣燒餅的,歇在樹蔭下。有幾個似乎差役的人,圍著挑子說笑。大門口兩個背大刀的衛兵,分左右站著。他一動,那刀把垂下來整尺長的紅綠布,擺個不住,便覺帶了一種殺氣。

江老海將擔子在樹蔭歇了,取出小糖鑼敲了兩下,看看大門外的墻,都是一色水磨磚砌的,雖然高不過一丈五六尺,可是墻上都掛了電網。這墻是齊檐的,墻上便是屋頂了。由這墻向右,轉著向北,正是一條直胡同。江老海便挑了擔子走進那胡同去,一看這墻,拖得很遠,直到一個隔壁胡同,方才轉過去。分明這劉家的屋子,是直占在兩胡同之間了。挑著擔子,轉到屋後,左方卻靠著人家,胡同曲著向上去了。這裏算閃出一小截胡同拐彎處,於是歇了擔子,四處估量一番。見那墻上的電網也是牽連不斷,而且電線上還縛了許多小鐵刺,墻上插了尖銳的玻璃片。看墻裏時,露出一片濃密的枝葉,仿佛是個小花園。在轉彎處的中間,卻有三間小小的閣樓,比墻又高出丈多。墻中挖了三個百葉窗洞,窗口子緊閉,窗口與墻一般平,只有三方隔磚的麻石,突出來約三四寸,那電網只在窗戶頭上橫空牽了過去。江老海看著發呆,只管搔著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