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陌上花開(一)(第2/2頁)

麴崇裕的聲音卻慢慢的低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語般道:“如今,在長安,我麴崇裕,大約誰也保不住!”他的臉色依然冷淡,眼神裏卻已滿是蕭瑟。幾個月後,他將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四品中郎將,一個僥幸得到朝廷起用的降臣之後,他將只是麴家一個身份尷尬的子弟……如今,這一生最護著他的那個人都已化作了黃土下的白骨,他又有什麽能力在那座繁花似錦大城裏,在那座規矩森嚴的大宅中,護住他想護的人?而她,又是那樣一個不可能不闖禍的人!

仿佛終於感覺到風中的寒意,他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耳邊卻又聽到那個清清脆脆的聲音,“麴崇裕,我很歡喜你,你覺得我如何?”

當時他震驚得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不是因為這個一直跟自己擡杠的女子居然喜歡自己,而是她居然說得這麽理直氣壯、毫不文飾!從他十五歲起,有多少女子曾用脈脈的眼神、含蓄的詩句、微妙的暗示表示過同樣的意思,最大膽的甚至會跑到自己面前癡笑著叫一聲“玉郎”,或是丟下一方手絹、一塊玉佩,卻從來不曾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直接說出這句話!

當時他也像此刻一樣眯起了眼睛,心裏轉動的念頭卻是:這妮子莫不是來耍我的,就像她那個詭計百出的姊姊?因此,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承蒙厚愛,麴某愧不敢當”便轉身離開。走了很遠之後,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看見她依然站在那裏,眼睛裏分明已滿是淚水,卻瞪得大大的,不肯讓眼淚掉下來,看見自己回頭,竟是努力的笑了起來。

那時他的心裏並沒有什麽感覺,她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從容貌到談吐到性格都不是,甚至幾個月後他終於點頭時,也只有一小半是因為她的認真,她的有趣,而更多的還是因為那些姓張的姓祇的女人們實在太過討厭,如果能讓她們徹底死心滾遠一點,他可以不介意身邊多一個這樣簡單到透明的女子。

他點著頭,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真的喜歡她,因此看著她驀然綻開的燦爛笑容,心裏最大的感覺,居然是有些內疚。那幾年裏,無論怎麽寵著她縱容著她,都沖不走這種淡淡的頑固的內疚。他也曾想過,也許只有到他必須離開的那一天,這種內疚才會徹底消失,但願自己不會心軟。

然而,離開的,卻不是他。是她直到將自己送到金城,然後揚鞭離去,直到最後回頭時,她依然笑得那麽燦爛。他卻在隔得越來越多的日夜之後,慢慢的發現,自己已經忘不掉這張笑臉。相反,他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忘記的那些嬌媚的笑容,那些輕蔑的眼神,卻已經變得極淡極淡,再也不會讓他生出無法克制的厭棄與憤恨……

一陣風吹過,路邊不知什麽花樹上紛紛揚揚的落下了細碎的花瓣,有幾片從車前掠過,麴崇裕下意識的隨手一接,那花瓣剛剛落在他的手心,卻被一陣更大的風吹走到了高高的半空,轉眼便不見蹤跡。

麴崇裕慢慢收攏了手指,突然微笑起來。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