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奢儉之爭 攻心之戰

望雲亭的樓上,幾百支高燃的香燭,將從落地窗外斜斜灑進來的月華稱得黯然失色。不過,當武昭儀起身向帝後敬酒時,那條猶如雪浪泄地、銀河流曳的月色裙卻愈顯晶瑩華艷。不少嬪妃早就注意到了今日武昭儀的打扮,只是此刻皇帝臉上那毫不掩飾的贊嘆之色,依然刺痛了幾雙眼睛。

淑妃垂眸看著自己今日穿的這條泥金隱花長裙,只覺得心頭一片郁火,回頭狠狠瞪了一眼淑景殿掌管衣物的尚衣局女官,那女官的臉色早已雪白,被她這一瞪之下更是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

“月華星輝裁做裙,愛妃今日足以令中秋明月失色。”高宗笑吟吟的喝下了杯中之酒。

王皇後看著下面武昭儀那張容光煥發的臉,舉杯沾了沾唇,淡淡的道,“昭儀果然心思靈慧,只是聖上以儉治國,此等奢華之物,卻不能以之為常才好。”

高宗的笑容微僵,頓了頓還是笑道,“皇後所言有理,昭儀一貫節儉,只是今日佳節,便是宮女也換了新衣彩帛,何況各位愛妃?”

王皇後肅然道,“新衣亦有規制,吾等正當為天下表率,豈可不慎?”

高宗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剛想開口,卻聽武昭儀已輕聲答道,“皇後所言極是,聖上所訓,臣妾無日或忘,此裙乃是越州前年所貢繚綾所制,繚綾嬌貴,不耐久置,臣妾只是不敢暴殄天物而已。”

王皇後臉色一沉,武昭儀以往雖然陽奉陰違,起碼面上的禮數還算周到,從不敢當面頂撞自己,如今倒是越來越放肆了!她的聲音不由也有些發寒,“繚綾裙宮中原不少見,卻哪來的如此異狀?此非奢侈,何為節儉?”

武則天擡頭微笑道,“皇後錯怪了臣妾了,這裙上的點點銀光不過是臣妾那裏一位新來的畫師半日之功而已,何來奢侈之說?”

王皇後一愣,倒是想起母親提過一句,以前給自己做了幾種夾纈的那個畫工,如今已投到了武氏門下,又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心頭更是怒氣上湧,只是此等場合,真要因為一條裙子爭執起來,卻也有失身份,只得看了蕭淑妃一眼,冷冷說了個“原來如此”。

武則天微笑變得有些黯淡,卻依舊禮數周到的行了禮,緩緩的走回自己的座位,高宗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忍不住一陣憐惜——皇後真是越發的過了,今日多少嬪妃的裙子上鏤金片玉的,昭儀不過穿了條繚綾的裙子,卻也要被作上這樣一篇文章!

王皇後眼角的余光掃見高宗臉上的神色,胸口更是一悶,忍不住又看了蕭淑妃一眼,只見她愣愣的看著高宗,竟沒有理會自己。

此刻,在蕭淑妃的心裏是一片不敢置信,剛想說的話都忘記在了嘴邊。昨夜高宗讓王伏勝傳來的冷漠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響,轉眼間,他卻會為別人而憐惜心疼,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無論怎樣都再也換不來這樣的眼神了?

她幾乎想轉頭就走,突然看見對面武則天已坐了下來,滿臉略帶隱忍的平靜,仿佛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心頭又湧上一股強烈之極的厭恨,不知為何腦中突然跳出一張雪白精致的胡女面孔,別人沒見過那“新來的畫師”,她卻是見過的,不過是個伶牙俐齒的狐媚子,也能有這樣的本事?她不由冷笑了一聲。

下一個該敬酒的劉昭容剛剛站了起來,還未動身,蕭淑妃的這聲冷笑頓時讓她吃了一驚,愣在了當地。

蕭淑妃也不管劉昭容,只斜睨著武昭儀笑道,“昭儀所說的那個新畫師,莫不是昨日進宮的那個胡婢?”

武則天微笑著點了點頭,“正是,只不過這位畫師並非婢女,乃是媚娘外祖故交庫狄公之後,如今就住在武家,家母見她伶俐,才請她入宮來給我制些衣裳。”

王皇後的臉上立時露出了一絲鄙夷,一句“胡商賤役之人”差點脫口而出,好容易忍住,還是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高宗聞聲側頭看了她一眼,見到她的表情,心裏更是不快。

蕭淑妃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原來是個有來歷的,倒是我看輕了她,只是她小小年紀,就有這等手段,真是聞所未聞,只用了半日就能制成如此的華裙,卻又不知用的是何等物什,竟能有這般光華?”

武則天怔了一下,微一思量,還是搖頭道,“這個倒沒細問。庫狄氏就在樓下,淑妃若有興致,稍後我叫人去問問她?”

蕭淑妃已斷定她是推脫,笑得越發冷峭,“不如此刻就叫她上來問上一問!”

高宗心中有些不耐起來,如此佳節,不去品論笙歌樂舞,明月美酒,淑妃卻在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糾結不清,簡直是笑話!卻聽身邊的王皇後道,“也好。我也想看看是何等才女!”素手一揮,她身邊的一個宮女快步走了下去。高宗不由愕然,眉頭隨即緊緊的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