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簪碎(2)

歐陽箬不語,理智告訴她只要轉過頭去,轉過頭去就會無事。但她卻不允許自己回過頭,只是死死盯著他,眼神幽深難辨,像一汪深潭,看不見底下的洶湧暗流。

“你敢再看,老子還怕了你不成。”那楚兵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心頭一陣焦躁,把那柄血跡未幹的刀又橫在她面前。

歐陽箬幽幽低下頭。那楚兵只道她只是一介婦人,到底還是害怕,便得意淫笑道:“不用說剛才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就算是皇後,老子也一樣殺。不過你這小美人,嘿嘿,只要求求老子,說不定便放你一馬。”說罷一只沾著鮮血的手就伸來摸她的臉蛋。

“啊!”一聲殺豬般的叫聲猛地響起,那楚兵滿臉驚詫地捂著胸口,只見一截玉簪斜在他胸口上。一旁的歐陽箬蒼白著臉,沒有玉簪固定的一頭青絲傾瀉而下,素白衣上滿是鮮紅的鮮血,斑斑點點,猶如冬日盛開的一朵朵寒梅。

她一手抱著淩湘帝姬,一手以生硬的姿勢執著一把斷了一半的白玉簪,長發飛舞,衣裙飄飄,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可侵犯的聖潔。

她忽然輕輕笑著:“求你,你也配?”話說得極輕,但是足已讓周圍人變了顏色。

此時遠遠地走來一群人,一雙如鷹般冷然的深眸掃過混亂處,一個白衣長發的女子落入他的眼眶,瞳孔不由緊了緊。

那楚兵只覺得胸口處疼痛難當,想要拔刀,卻不知為何在她幽幽如冰地眼神下怎麽也提不起刀來。這個女人莫非瘋了不成,竟然敢傷了他?

歐陽箬鄙夷地看著他,手中斷了的白玉簪捏得更緊,幾乎生生嵌入自己的肉中,若是不好——她何懼再死一次?想著手心沁出冷冷的汗,只是面上越發笑得嫵媚。

“你!”楚兵終於被激怒,摸索著手中的刀,就要劈下。

一雙修長的手掌漫不經心地輕輕示意,旁邊一個眉清目秀的內侍忙出前喝道:“楚定侯在此,不許無禮!”

圍一起一群人,“嘩啦”一聲撤了開。歐陽箬轉頭望去,只見一位魁梧俊挺的男子正立在乾元殿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一眾人,身上黑衣玉冠,仿佛是不經意來此地閑庭信步,倒是身後跟著一群甲胄分明的武將,個個面上肅然,氣氛緊張。

他就是楚定侯罷。歐陽箬心道。身旁的楚兵忽然“撲通”一聲,忙跪了下去,周圍眾人如夢方醒,似風吹草折,一片一片地跪下。連華帝也忙攜了皇後躬身行禮。

可只有她一人靜靜站立。

歐陽箬牢牢抱定懷中的帝姬,靜靜立著與他冷然對視。楚定侯面上不動聲色,一雙眼眸淡淡掃過她的面上,見她一雙幽深的妙目直盯著自己瞧,也不知回避,懷中一團緋色小小人兒,她似母雞護雛般緊緊抱著。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歐陽箬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開始漸漸沉重,仿佛也承受不了如此緊迫的氣息。楚定侯神色未改只是不語。一旁的內侍眼見不對,正欲上前呵斥,楚定侯卻忽道:“算了,隨她罷。”內侍面上驚訝,但隨即斂眉不語。

楚定侯收回眼光,環視一圈,目光落在一旁的華帝身上,扯出一絲微笑上前道:“華國公免禮,真是折殺了楚某。”

華帝唯唯喏喏,似乎說了一句不敢。楚定侯只隨口問他幾句,便回頭對身旁的內侍道:“靖才,晚上宴請有功將領你吩咐下去置辦,是否都準備妥當了麽?”

李靖才是從小跟隨楚定侯的,深知他的脾性,當下不慌不忙道:“侯爺放心,已經吩咐下去了,各位將領也都正準備開懷痛飲一番呢。”

楚定侯面上帶笑,平日嚴肅深沉的面上也緩和了許多,華帝只覺得壓迫在身上的壓力頓時少了幾分,也顧不得心中那點羞辱感,只連連說著一番歌功頌德的話。

楚定侯心中鄙夷,卻不露聲色,只出於禮貌地應和幾聲,便扭頭又對李靖才道:“吩咐下去,今日宴飲不得從中生事。有無故生事者,軍法從事!”

李靖才忙點頭答應,忽然見楚定侯眼光又不由掃向人群中一位素衣女子,那女子神情冷傲地立在一群淒惶的後宮女子中,猶如鶴立雞群。心中頓時了悟,正要抿嘴偷笑,忽又見楚定侯扭過頭來,忙斂去面上的得色,恭謹地退下。

夜已漸漸降臨,歐陽箬耳邊聽得窗外一陣陣歌舞聲,如三月鶯啼燕喃,正是華國當下風靡的新詞牌。

“曉夢凝愁,淚斷闌幹,偏青鳥不傳雲外信。落紅滿徑,香蝶錦繡,唯覺石涼驚心寒。……”

飄渺的歌聲無孔不入地鉆入乾元殿每一個角落,似聽不出一絲哀愁與淒涼,仿佛只要一閉上眼睛,依然是那個歌舞升平,錦繡繁華的華國宮廷。

不曾有戰禍,不曾見過生離死別。

歐陽箬緊閉雙眼,蜷縮著靠在一塊錦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懷中人兒的後背。楚定侯走後她便被幾個楚兵押著關進這間狹小的房間裏,當她走過那個立在楚定侯身邊的內侍時,忽然見他飛塊地沖她微微一笑,歐陽箬待再看清時,他已面無表情地吩咐幾個楚兵要好好看守,不得無禮之類的。歐陽箬心裏“咯噔”一聲,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但當時懷中的淩湘似被嚇傻一般,只牢牢抱住她的脖子。歐陽箬見她神色驚慌,只好忙輕聲安慰,再也顧不得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