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負心薄情(第3/8頁)

他額頭迸出了青筋,從牙關中往外擠字:“好。”

說完了這兩聲“好”之後,他又沖回了屋子裏。

(二)

林勝男的肚子從半夜開始疼,疼到第二天下午,依舊沒有要生的跡象。她被那陣痛折磨得只剩了一絲兩氣,褲子早脫了,下身蓋了一條床單,床單上也是血跡斑斑。又因為她並沒有大出血,羊水也還沒有破,所以日本產婆一時也沒有辦法,只得帶著看護婦守在一旁,時時觀察著她的情況。

林子楓顧不得避嫌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他端著一小碗參湯,用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喂給妹妹。五勺參湯喂進去,順著嘴角能流出三勺。屋子的門窗都關著,潮熱得如同蒸籠,還混雜著血腥與尿騷。

林勝男已經在劇痛之中失禁了。

恍恍惚惚地喝了一點湯水,她微微地睜了眼睛,看見哥哥還在身旁,便重又閉了眼睛,喃喃地低語:“哥,我疼死了。”

林子楓把小碗交給了老媽子,攥著她的手答道:“再忍一忍,都是這樣的,忍一忍就熬過去了。”

林勝男“嗯”了一聲,睜開眼睛望向了他,又道:“我這回是真的要生了,宇霆還不來瞧我嗎?”

林子楓聽到這裏,心如刀割,然而臉上還要保持著平靜——不但平靜,甚至還得微笑:“他在回來的路上呢,等他到北京時,你應該已經讓他當上父親了。”

林勝男聽了這話,糊著涕淚的蒼白小臉,居然笑了一下。

“那我再喝兩口。”她的聲音輕得只剩了一絲兒氣息,“我有了力氣,好使勁兒生。生完就好了……媽也放心了……”

林子楓沒回答,只轉身從老媽子手中要回了那半碗參湯——他不能說話,他只要一開口,就也要哭出來了。

就在這時,那撫摸著林勝男肚皮的產婆忽然“咦”了一聲,林子楓立刻望向了她。產婆轉過身,用不甚標準的中國話對他講了幾句,他大概聽明白了意思,當即有點慌神:“胎位變了?那怎麽辦?”

其實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胎位是什麽,所有關於女子生產的知識,都是在方才的幾個小時內學習的。林勝男的胎位,先前一直是很正的,如今折騰了幾個小時,胎兒竟在腹中換了姿勢,有了橫生逆產的危險。

產婆吩咐看護婦將林勝男翻了身,自己挽起袖子出了手,在她腰間脊背用力地按摩。林勝男下身赤裸,林子楓實在是不能不回避了,只得退到了門外等待,同時就聽房內的妹妹猛地慘叫出了聲。

有人給他遞了一根香煙,他接過來吸了幾口,回頭一瞧,瞧見了白雪峰的臉。

“你二姐是不是生孩子了?”他沒頭沒腦地問道。

白雪峰知道他現在正在受煎熬,所以不再計較他的無禮:“年前生了個丫頭。”

“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嗎?”

“我聽我媽說,我二姐生得挺順當,說生就生了。”

“那我妹妹怎麽遭了這麽大的罪?”

白雪峰一臉同情地看著他,心想我又不是接生婆子,我哪兒知道。

林子楓抽完了一根煙,整個人像踩在了釘板上,不停地只是動。忽然間地,他又沖回了產房。

在產房裏,他守著林勝男,一直守到了天黑,又守到了天明。

林勝男在長久地咬牙切齒之後,五官已經走了形狀,闔目昏睡的時候,也有了一種猙獰相。天亮之後,她醒了過來,轉動眼珠看見了哥哥,她將蒼白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林子楓先是望著她發愣,然後才讀懂了她的唇語——她發不出聲音了。

她說的是兩個字:“宇霆。”

“在路上呢。”他柔聲答道,“從青島到北京,也是很遠的路,火車也得走一陣子啊!”

林勝男聽到這裏,似乎也深以為然,重新閉了眼睛。

一個小時之後,她再次發出了斷斷續續的慘叫,因為陣痛卷土重來,這一回的疼法和昨天又不一樣了,她死死抓住了哥哥的手,口中發出“嗬嗬”怪聲,身下則是漫開了溫暖的鮮血與羊水。產婆和看護婦一擁而上,開始動手接生,林子楓則是再次退出了產房——站了沒有一分鐘,他忍無可忍了似的,一推門又進了去。

進去之後不過一分鐘,他慌裏慌張地沖了出來。一眼瞧見院子裏的白雪峰,他走腔變調地叫道:“老白,情況不大好,你快預備汽車,我送勝男去醫院!”

白雪峰聽了這話,當即轉身往院門口跑,一邊跑一邊喊:“來人!太太要上醫院,快把汽車開出來!”

林勝男年紀尚小,發育未全,骨盆狹窄,兼之胎位不正,又忽然地大出血,讓日本產婆也束手無策。及至汽車把她送進外國醫院裏時,她腹中的羊水也將要流幹了。

若是放在過去,她這便是一屍兩命的結局,但林子楓聽了那產婆的建議,讓洋醫生立刻對林勝男實施了剖腹術。白雪峰跟著來了,聽聞那洋醫生要把小太太的肚皮豁開,嚇得毛骨悚然——他活了將近三十年,沒聽說誰家媳婦生孩子,是要開膛破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