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變故

花園的花,還沒有開放。

商老夫人叫人把一株梅花移到這裏。她聞著梅花的芬芳,仿佛終於找到了些希望,笑了起來。她丈夫死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的一切希望都沒有了的。可是有人對她說,她還有兩個兒子,這兩個兒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就是她將來的希望。

大兒子死的時候,她的臉上很鎮定,可她的心卻在絞痛,但是她不能叫別人看出一點一滴來。她的第二個兒子,現在就被關在那個鐵門裏,上了厚重的鎖,每天的一日三餐只能由家中的啞仆送去。她不得不如此,因為他已經瘋了,為了一個女人。

商老夫人滿是皺紋的手在梅枝上撫摸著,嘆息著。她不願任何人來打擾這個孩子,現在他發病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也許很快就會死去。她丈夫死的時候,她還可以撐得住,但在大兒子的靈堂上,她已需要別人攙扶著去祭拜。她的這副軀殼,已越來越衰老了,很快也要追隨他們而去。她已經決定,在她斷氣之前,要將行舟也一起帶走,因為她實在不能放心,將這個瘋瘋癲癲的孩子留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

以前,她還一直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因為她還有個小孫子。如今這個小小的男孩,商家唯一的希望,也要成親生子了,還帶回了一個與她出身一般孤苦的年輕女孩子。其實她一直希望,商家的血脈就這樣斷絕了的,因為實在不忍心再看到有女子重蹈她的、長媳的後塵。終究,還是舍不得留下商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那該多麽寂寞啊,商老夫人遙遙望著夕陽落下去的地方,渾濁的眼睛裏淌下了淚水。只要他的身邊有他心愛的人陪伴著,她也能放心地走了吧。

二月初七,宜嫁娶。

商家大廳早已張燈結彩,花團錦簇,只待著新郎新娘拜天地。

商容一身新郎官的吉服,他慣常穿白衣,今日一身正紅,更顯得身形頎長,面目俊朗,看得一眾來觀禮的女賓目不轉睛。然而這位本該意氣風發的新郎官,一向微笑示人的商家公子,今日雖還是笑得很客氣,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種無法描述的悲傷。任何人都以為一切正常,只有商家祖母瞧見了自己孫子的神情。只是連這位睿智的老夫人,也猜不出商容的心事。

內堂。

唐悅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中盛裝的自己,覺得有些陌生。

喜娘對唐悅並不熟悉,只知道這位商家的媳婦出身江湖,連穿吉服都還不忘將傾城佩在內服,是以多少有些敬畏她。梳妝打扮之時,也不敢與她多說話,唐悅若是口渴了,她也不敢拘束著她說不讓飲水。

唐悅心中過意不去,卻因為天生笨拙,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在蓋蓋頭之前,喜娘端詳了她一番,道:“姑娘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我服侍的新娘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卻從來沒見過您這樣俊的相貌,商公子真是好福氣。”

唐悅聽她說得誠摯,臉上也不由得紅了紅,自從容貌有損,世上再無別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不免有些感動道:“多謝您為我操持。”

喜娘瞧著她面上泛起紅暈,只覺得那只紅蝶栩栩如生,美麗異常,搖頭道:“人說眾生平等,要我說佛祖太不公平,哪裏有姑娘家面上紅印偏偏生得一只蝴蝶模樣,反為姑娘添了幾分風采……”

唐悅愣了愣,轉而看向鏡中的自己,左眼之下,一只紅蝶振翅欲飛,嬌艷欲滴。這只紅蝶,使得唐悅一張清麗的面孔多了幾分艷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她伸出手,撫摸著那只蝴蝶,不知想起了什麽,堪堪落下淚來。

喜娘大叫:“哎喲姑娘,可不能哭了,大喜的日子,花了臉可怎麽好!”她手忙腳亂地到處找帕子替唐悅擦拭。

她正擦著,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趕緊摸自己身上,好半天摸出來一張字條,遞給唐悅道:“瞧,我真是忙糊塗了,商公子說這張字條要給新娘子先看看,我說他真是急性子,有什麽情話要說也可以等到洞房花燭夜嘛!”

喜娘還在說,唐悅已打開了那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字條。

喜娘並不識字,她只見到唐悅在讀了那張字條後整個人都呆了一般,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全消失了。

她仿佛經歷了什麽打擊一般,連臉上的胭脂都不能掩飾蒼白,一雙明亮的眼睛籠上了一層濃濃的憂郁,她的肩膀微微發抖,捏著字條的指尖隱隱發白,喜娘有些嚇壞了,不知道那字條上到底寫了些什麽,能夠讓原本還高興著的新娘子變成這副模樣。

外面的絲竹聲已響起,喜娘顧不得猜測那信上內容,只好將珠冠替新娘子戴上,道:“吉時已到,天大的事都以後再說。”

她正勸著,有一個侍女在外面喚她出去做些準備。她連聲應著,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仍然坐在梳妝鏡前一動不動的唐悅,還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