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故事

七娘子心中一動,她放低了聲音,在封太太耳邊道,“連世叔只是見過小七一次,我們也沒有多說當年的事。”

封太太似乎放心了一些,又似乎多了幾分惆悵,她挪動著身子,費力地尋找到了舒適的姿勢,又輕聲道,“他不願說,也有他的道理。那些事在他來說,畢竟……唉,說起來,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

“鄭家和封家是多年的親戚,兩家一向要好,鄭連繼從小就經常到封家來玩耍,你舅舅當時在私塾讀書,考取了秀才功名,在當地也算是個人物。又有祖上的薄產傍身,你娘的手藝補貼家用,家裏的日子雖然說不上奢靡,但也很富足。”

封太太的聲音漸漸地響亮了起來,她似乎為從前那一段滿是快樂的日子所感動,臉上甚至放出了光彩來。

“封家家傳的凸繡法,從來都是傳女不傳男,傳人代代坐產招夫,你娘就是跟著自己的姑姑學的手藝。當時她才十四五歲,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每日裏只是在家飛針走線,一個月往往也能攢下四五兩銀子,一家人的花銷從這裏出,還是很寬裕的。我和她哥哥也都待她很好,她哥哥親口說,這份銀子給家裏一半,余下的一半,就讓她自己攢著做嫁妝。”

“那時候在家的小姑娘,一年也難得出門幾次,到了新春元月,相公許虹娘去香雪海看梅花,甚至還讓她在香雪海住一夜再回來,他要讀書備考,多半是我陪虹娘去的。”

“虹娘雖然勤奮,但畢竟是個小姑娘,平時停了針線,臉上也會帶出愁容,為終身大事出神。當時我還懷著封錦,相公心疼我,便給我買了一個小丫鬟來做活。我一下沒了事做,就常常在虹娘屋裏和她閑話。一年到頭,她似乎只有在去香雪海賞梅花的時候,臉上的笑最燦爛。”

“還有,鄭連繼偶然來我們家拜訪時,她也經常出去和他說幾句話。相公一心讀書,關在書房裏總是不出來,對這些事,是一點都不知道。是一直到鄭連繼上門來提親了,才明白原來兩個人之間早有了情分。”

“當時我們家的幾畝田地,一年也有幾十兩的出息。平時我們用得又省,虹娘一個月給家裏的二、三兩銀子,已經足夠花銷,這些年來,家裏也存了四五百兩銀子的家事。是預備給相公上京趕考時花用的盤纏,不過相公已經連著兩次都沒有考過舉人,他的脾氣越來越壞,甚至動了念頭,想要捐一個貢生,直接到國子監去讀書,以備會試。不過這份錢可不是我們家可以一下拿得出來的,這時候鄭家上門提親,相公就說,除非要一千兩銀子的聘禮,否則是決不會放虹娘出嫁的。並且還說定了,虹娘出嫁之後,針線上的所得,還是要分一半給娘家。要不然,就要鄭連繼入繼封家,做封家的女婿。”

“鄭連繼家裏就他一根獨苗,入繼封家,也就無法承繼自己的香火,他又怎麽會答應呢?相公想要的無非還是銀子,一千四百兩銀子,已經足夠上下打點,買出一個貢生的缺額來。可是這件事讓我心裏很不好受,虹娘也很生氣,兩兄妹吵了幾次,虹娘口口聲聲,說這手藝是姑姑傳給她的,和相公一點關系都沒有。相公卻說,這是家傳絕技,雖然現在傳給了虹娘,但歸根到底,卻還是封家的東西。準許虹娘將售賣所得的一半攢做私房,已經是對她的寬大,說虹娘不識好歹,不懂女子三從四德的道理,是個鄉野潑婦。”

“兩兄妹吵得這樣厲害,我心裏也很不好受,那時候封錦才剛出生。相公對我很好,我就乍著膽子去勸相公,說虹娘從小就有主意,和她吵得太厲害,將來她肯定和娘家離心。她要是罷手不做針線,對封家也是很大的損失,相公聽了,才稍微氣平。並不再和虹娘吵得過於難聽。不過虹娘卻越來越難受,經常針線做到一半,便流起了眼淚。有一天,她忽然對我說,說這些年來她為封家陸陸續續也賺了有二百兩銀子,而爹娘留下的遺產中,也肯定有她的一份,就算按出嫁女的嫁妝來算,三百兩銀子是肯定有的。希望我能將這三百兩給她,她湊足了五百兩,給鄭連繼做了本錢,想必一年半載,這一千兩嫁妝,終究還是有望的。”

封太太的眉頭又漸漸緊皺,她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不知不覺間,又握緊了七娘子的手,她嘆了一口氣。

“其實她說得對,如果說定不嫁坐產招夫,當時公婆留下的一千多兩家事,肯定有一半是虹娘的。就是她要出嫁,我們也要給個三四百兩的嫁妝,可是當年公婆去世時,虹娘還小,也就沒有提到這方面的事。姑姑去世的時候倒是說過幾句,唉,但畢竟不是正經爹娘,相公聽了,也沒有往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