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端倪

要接過五少夫人手上的熱擔子,說起來七娘子怕的也就是幾件事:第一件,壽筵三天接人待物安排得不好,冷待了客人們,或者在內務上出紕漏。第二件,下人們之間發生齟齬,事後翻嚼出來,七娘子也難免落得個處事不公的罪名。第三件,管事媽媽們打著她的旗號四處惹事,招人反感。

也所以七娘子接過家務,先順了一遍壽筵時各大管家的流程,無形間就把眾人要做的事都理出來了,再做不好,要追責也是輕而易舉的事。這些管事媽媽哪一個不是人精,誰也看不著的時候,醬油瓶子倒了不扶那是有的。可現在自己什麽時候該做什麽都有了數,做不做,做得好不好,在上位者來看,簡直一目了然,又怎麽敢不用心去做?

再說這個歸档法,看似閑筆,細細琢磨起來,卻是越想越不對味。

六房是總有一天會上位的,就算不是今天,不是明天,除非七娘子明兒就死了,不然總是有她說話的一天。這些媽媽們就算指使底下人蓄意安排一點事情出來,鬧得沒趣了,她現在可以忍,再過幾年,或者事情也就為人淡忘。

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賬本是爛不得的,不記賬麽,府裏流言一起,她順勢一查,這當事人不登記,顯然是心虛。要登記麽,有事由有經過有人證,上了档的事,要玩弄手腳就不是那麽容易了。——說過的話可以不認,這寫下來的字還能不認嗎?管事媽媽們要想拿著雞毛當令箭,借口七娘子的意思鬧得下人們怨聲載道,就要提防她手握證據秋後算賬了。

就這麽輕描淡寫的一筆,頓時就將整個局面安頓得井井有條,任何人都明白了和七娘子作對的後果:或者這三天內她不會如何,可等到三天後,這档中記的東西,總有一天會是自己的催命符。

五少夫人能在幾個妯娌裏上位管家,的確也是有她的長處:這位少婦性情縝密,心機含而不露,當家時懂得忍,和管事媽媽們鬥起心眼來也下得了狠手,的確有當家主母的魄力。

可和七娘子比起來,就顯得她的手腕是那樣的平庸粗糙了……

人家根本都不和你們鬥!今日這一番做作,就是為了告誡這些管事媽媽們:縱有千般手段,可以一時小覷主母,明裏暗裏給她軟釘子碰,可主就是主,仆就是仆。人家記在心裏,整你的時候多了去了!

更別提自己還在一邊給她撐場面,叫人明明白白地知道,有許夫人的支持,世子嫡出的名分,七娘子上位的日子,也決不會遠了!

她掃了室內一眼,見眾人都噤若寒蟬,心下不期然就有了幾分佩服。

就是國公夫人在她這個年紀,恐怕都沒有這微妙的手段,將人心擺布於股掌之間,一下就立起了自己的威儀。

當然,立威也只是第一步而已,七娘子這一步走得固然漂亮,但要做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也遠遠不是立個威就夠了的。

正自沉思,七娘子就看了看鐘面,笑道,“也快到吃飯的時辰了,大家都回去吃飯吧。我已經派人吩咐下去,下午家裏的雜事兒都進明德堂回話,你們有的身兼多職,就多勞動幾步,等自鳴鐘打過兩點,進明德堂來。”

她作勢要起身時,又看了老媽媽一眼。

老媽媽頓時回過神來,恭敬地站起身子,深深施禮。“世子夫人慢走。”

“世子夫人慢走。”眾人也頓時都隨著老媽媽襝衽為禮,口中不知不覺,已經換了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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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國公府喜事在即,家裏家外,無形就分作了兩套管家系統,一套是抽調出來專門籌辦喜事的人事班子,一套是平時侍候各主子們的小人事班子,五少夫人多半是早上整頓壽筵的事,到了下午再來處理家務,好在最近家裏滿打滿算也就是和賢一個小主子病了,事情並不太多,也都並不大要緊,七娘子倒是出了明德堂好幾次,將合家上門賀壽的親戚們安頓下來,又要拜見又要認親,還要請妯娌們出來相見,雖然事情不煩難,但瑣碎得很,一個下午都沒有得閑。

到了晚上,許鳳佳又被皇上留在宮中議事,一時出不來,她一個人吃了飯,去逗四郎、五郎玩了一會,又把老媽媽請來說話。

“這十一個管家婆子,說起來也是這些年府裏的大紅人了。”老媽媽未語先笑,對七娘子不期然就多了幾分討好。“都是多年的老人,在府裏根深蒂固,年輕一點的主子們見了,都要陪個笑臉。第一次理事就能將她們調理得這樣服帖的——不是老身誇嘴,這些年來也就是少夫人有這樣的本事了!”

七娘子莞爾一笑,展開上元寫就的活頁花名冊,招呼老媽媽、白露,“一起看。”

“這個林山家的,丈夫林山是……”她一邊和白露、老媽媽嘮嗑,一邊隨手補寫更細致的小档案。“管的是金銀器皿,這是油水最豐厚的地兒,背後沒有人,是站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