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喜事

時間就像水一樣,匆匆地敲打過了河邊的青石,將承平元年悄然帶走,只給眾人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朝廷裏大事頻仍,自從進了五月就是風起雲湧,沒有一天寧靜,兩廣連年來收成不好,又要以兩省之力供養南下操練的水師,當地民風素來彪悍,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整個承平元年此起彼伏的起義鬧了個不休,虧得昭威將軍許鳳佳四處用兵,到了年尾,終於將局面勉強鎮壓下來,不至於鬧得不可收拾。

京城也並不是一派祥和,自從六月裏新閣老楊海東上書請行地丁合一之策,改革稅制開始,內閣就再也沒有平靜下來。皇上態度曖昧,也不認,也不駁,這一封奏章留中不發,留出的是焦閣老與楊閣老之間瘋子一樣的爭執——這要不是焦閣老年事已高,好幾次都險些在文淵閣裏釀出血案——這可不是沒有先例的,就是前朝,在華蓋殿裏還有過好幾場群毆呢!

雙方互相攻訐,當然少不得互抓小辮子,禦史台史無前例忙得不行,以楊家為首,許家、秦家、孫家,無一不是背景雄厚根基深遠的人家,焦閣老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多年首輔德高望重……雖然皇上一直保持沉默,但承平元年的這一場大戲,還是熱熱鬧鬧地從年中演到了年尾,都沒有一點止歇的意思。

與其說是在稅制上糾纏不休,明眼人倒是都能咂摸出這紛爭底下的味道——楊家的這位大老爺,仕途一直順得很,從翰林起,一路扶搖直上,沒有幾年就成了江蘇布政使,再往上,做了十多年的江南總督,而今才換天就奉詔入閣……

皇上的意思已經是再清楚不過了,楊海東就是他眼中的下一任首輔!放他和焦閣老相爭,恐怕是要試一試他的能耐了。

才五十出頭就有了這樣的成就,焦閣老卻是垂垂老矣,已經到了乞骸骨的年紀……

或者也因為了這些台面下的原因,楊家雖然和焦家鬥得厲害,但在京城卻反而吃得越來越開,大太太才滿了一年的孝,女眷們上門拜訪的腳步就越來越勤,請柬雪片似地飛進楊家的門房,只是大太太卻幾乎從不出門應酬,成日裏只是在正院裏新辟的一間小小佛堂念佛,倒是有了幾分不問世事的意思。除非大老爺發話,否則幾乎不出門半步,只是每月上定國侯府、秦尚書府探望幾位外孫時,才罕能露出幾絲笑臉。

承平二年的新年,楊家就熱鬧多了,大年初一一大早,許家就打發了幾個庶子上門給大老爺問好請安,一並二房的三位少爺,從西北本家來京城預備春闈的兩三個舉子等等,一並都來拜年,大老爺同九哥也是精神奕奕,同男丁們在外院說笑。

內院就冷清了些,除了敏大奶奶照例上門拜年之外,就沒有別的女眷拜訪,大太太又惦記著要念一百八十遍的《法華經》,同敏大奶奶說了幾句吉祥話,就讓七娘子待客,自己避進了佛堂,七娘子索性把敏大奶奶讓到自己的小院子裏說話。

敏大奶奶常年在娘家侍奉多病的母親,這一年來倒是少有上門的機會,進得裏院,先細看了七娘子幾眼,再一掃屋內的擺設,不由就是微微一笑。

“大姑娘啦。”她雖然年紀也不大,但語調卻相當老氣橫秋,“怎麽還沒過二月,院子裏就已經擺滿了箱籠?”

這是在打趣七娘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在準備嫁妝了。

七娘子面上卻並沒有一般女兒家的羞意。“大嫂忘了?過了上元節,咱們就要搬到新家去了。”

敏大奶奶這才想起來:隨著九哥進京,就連大老爺也受不了這間三進的小宅子,年前已是在崇敬坊文廟附近購置了一間帶花園的大宅,已是打掃停當,等過完上元節就要搬家了。

她不由自失地一笑,自我解嘲,“最近家裏忙得厲害,倒是說錯話了。”

就又拉起七娘子的手問,“可你心裏也要有數,許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嫁妝不顯赫,你是壓不住場子的……伯母發過話沒有?”

雖說兩人很少相見,但敏大奶奶對七娘子的態度,卻是從不曾生疏,一向是帶了三分的推心置腹。

七娘子淺淺一笑,“五姐的周年都還沒過,娘也沒有說這事兒。”

妻子去世,許鳳佳要服一年的齊衰不杖期的孝,他是武將又在打仗,國家慣例,是不可能服喪的,但孝期還在,沒出孝當然不能說親。少說也要等過了今年二月,許家才會正式上門提親。

只是這預備陪嫁,多的是人家從女兒四五歲時起就開始準備……七娘子九個月的大功喪期也過了一兩個月了,於情於理,大太太都應該為七娘子準備起陪嫁,以備將來過門後彈壓妯娌,盡快站穩腳跟,不論是執掌家務還是教養兩個外甥,底氣都會更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