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節哀

屋內一下就陷入了死寂,大太太怔怔地坐在床頭,抱著五娘子的手尚且未松,好似緊一緊手臂,五娘子就能醒來。

許夫人面色慘然,大少夫人、五少夫人面上都有不忍之色,還是敏大奶奶上前拉了拉大太太,低聲道,“大伯母,放手吧。”

春分與谷雨抽著鼻子嗚嗚咽咽,只是不敢放聲兒,得了敏大奶奶的眼色,這才走到大太太近前,輕輕地將大太太拉了出來,把五娘子放平在被褥上。

五娘子才一躺平,五少夫人就好像是得了信似的,一下彈起來。“還不快把親家太太扶到東裏間去——娘也請一道來,這裏不是久坐的地兒。”

她本來一向文靜,這時候指揮若定,卻顯出了主母風範,語調雖有哀痛,卻克制得極好,只是隱隱露出。

許夫人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順了五少夫人的安排,七娘子同敏大奶奶親自攙了大太太,大少夫人與五少夫人攙了許夫人進了東裏間,五少夫人又請了權仲白進屋,給兩位老人家扶脈,唯恐兩人哀痛過度,又折損了身體。

權仲白倒也耐心,他似乎對這一情形習以為常,雖然面色端肅,但行動很有章法,開了兩個方子給許夫人安神,又請閑雜人等回避,他要給大太太紮幾針。

“楊太太哀痛過度,人已經有些癡迷,長此以往,恐怕痰迷心竅,年老易中風。”

七娘子與敏大奶奶自然是在東裏間的,許夫人也不肯走,“我……我陪著四妹!”

她像是一下又老了幾分,鬢邊的白發襯著那瘦骨嶙峋的臉,格外顯得憔悴,結果只有大少夫人回避出去幫五少夫人分派事務,未幾,屋外又傳來了四少夫人的聲音。

“太夫人派我來問問——什麽!六弟妹已經……”

接著就是嗚嗚咽咽,被壓抑過的哭聲,同五少夫人的勸說,“四嫂,現在這裏亂的很,兩位長輩哀痛逾恒,我們不要添亂……”

她聲音雖輕,卻很堅定,一項項分派事務,安排五娘子易簀並明日的小斂禮,事事有條有理,七娘子側耳細聽,心中無數思緒紛亂流轉,只在喊著,“到底是誰!”

是誰這麽大膽,偏巧就選了今天,在大太太來探望的時候給五娘子下藥,居然藥性還這樣剛猛……

這是根本不怕把事情鬧大啊!

她不禁掃了許夫人一眼。

雖說這種事也很難有個定論,但以許夫人和五娘子的關系,她要害五娘子,是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手段的。

京中規矩,探望產婦,要以產婦生母為先,大太太今日才動身過來看五娘子,別的親眷們就算過府拜訪,也不會進明德堂,再說,生人要給五娘子的藥裏下毒,那純屬癡心妄想。

還是只有平國公府裏的女眷,才有這個能耐下毒!

好在這一房本身女眷還並不很多,說起來也就是三個嫂子並倪太夫人,有下毒的能力。

可動機呢?

七娘子耳邊一下就響起了五娘子的聲音。

“您瞧見幾個嫂子的神色沒有?哼,這一遭,我可算是揚眉吐氣,叫那群小賤人嘗嘗生不出兒子的滋味!”

“還有四嫂,五嫂還生過女兒,她進門三四年,連個屁響都沒聽著,且等著瞧吧,就是太夫人不說話,三姨都要給四哥房裏添人了……她又最妒忌!”

她的眼神就暗了下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五娘子總是太得意了……生了兒子,雖然有了靠山,但又何必把以後要做的事嚷得滿世界都知道。這也太遭忌!

正自出神時,大太太已是受了權仲白幾針,安穩合眼休息,權仲白這才收拾藥箱,向許夫人告辭。

“死生常事,夫人不必掛懷太多,思慮過甚,反倒更壞了身子,開的太平方子,還請夫人多吃幾副……”

七娘子心頭一動,忙上前幾步,給權仲白行了禮。

“權先生!”她聲音很輕,“請先留步……想問問先生,五姐大約喝的是什麽藥。”

權仲白就擰了擰鼻根,略帶疲憊地吐了一口氣。

“什麽藥?”他詫異地一掃七娘子,眼裏多了幾許深思,“我雖是神醫,也沒有那麽神,只曉得是喝了活血的藥,是什麽,摸不出。”

七娘子給春分使了個眼色——春分頓時會意,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出了屋子,不片晌就端回了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碗。

“大約夫人就是喝了這碗藥後,不到半柱香就……”

權仲白神色一動,就又意味深長地盯了七娘子幾眼。

何止是他,許夫人、敏大奶奶的眼神,都像是被磁鐵吸住一樣,貼到了七娘子身上,又跟向了那碗藥。

就連大太太都驟然睜眼,死死地盯著青花瓷碗,沒有做聲。

屋內一下就靜得像是一座墳山。

“我是醫生,不是藥房掌櫃。”權仲白就有了幾分不耐煩,“七姑娘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