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厭勝

二太太在堂屋盤亙到了晚飯時分,才告辭出去。

上了清油小車,走一炷香時分,就又進了翰林府。

二楊街雖然有兩個府邸,但翰林府就要比總督府小了好幾圈兒。

住的人又少,常年居住在此的,不過是二太太並八娘子,還有幾個失寵的姬妾。

比起大房的熱鬧,向晚時分的翰林府就多了幾分孤淒。

“八娘子吃過藥了沒有?”二太太進了堂屋,就問迎上前的呂媽媽。

“已經吃過了,正喝湯。”呂媽媽陪笑。

八娘子身子骨不好,從小就是藥焙著長大的,好容易長到十歲,日日裏還斷不了湯藥,翰林府的人早慣了服侍她三餐用藥。

二太太就心事重重地應了一聲,又問,“幾個少爺那裏,記得打點秋衣送去,再囑咐身邊的小廝兒細心服侍,不要著了涼!”

這才進了翰林府的小花園去探八娘子。

翰林府的園子雖也精致,但家裏人少,難免有荒涼之嫌。

夕陽下走在青石小徑上,望著假山上的蒼苔,一股蒼涼孤寂的意味,就慢慢浮了上來。

園內幾所館閣都是重門深鎖……那幾房失寵的姬妾,都被二太太打發到莊子上去了。

“從前就覺得家裏人多口雜。”二太太不禁喃喃自語,“現在又嫌寂寞,真是人心如壑永難足。”

呂媽媽就笑著安慰二太太,“這熱鬧了,也有熱鬧的不好,您羨慕隔壁的熱鬧,沒準隔壁還羨慕您的清靜呢!”

二太太不禁就看向了花園西邊的高墻。

隔著一堵墻,還能聽到小庫房裏傳來的呢噥語聲。

這是藥媽媽又在盤點入庫了吧……

一年四季,小庫房都稍停不了,藥媽媽有無數的東西要搬出來晾曬歸整,曬了這個,又要擦洗那個。

這還只是大嫂自己的小庫房……

星星點點的燈火,也已經在百芳園裏亮了起來。

二太太就加重了腳步,嘆了一口氣。

探望過八娘子,才回了正院堂屋。

又是冷冷清清,枕冷衾寒。

只得和呂媽媽打點針線,消磨時光。

二太太一邊仔細地比著線,一邊和呂媽媽說閑話。

“四姨娘今日在我跟前請大嫂開恩,讓她去慧慶寺上香。”

呂媽媽眉頭一跳,呼吸都頓住了。

“大太太怎麽說……”

兩個人頭碰頭肩並肩,說起話來,也沒有什麽明顯的主仆之分,倒像是一對親密的好友。

二太太長出一口氣,“這個四表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心眼比針還小,又有七娘子那個小狐狸精在一邊使壞……我瞧著本來都要松口了,七娘子說了幾句,又不許她出門。”

大太太畢竟是大房的主母,她不在蘇州,四姨娘還能悄悄地出幾次門。現在人就在蘇州坐鎮,她不許四姨娘出門,四姨娘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也是。”呂媽媽嘆了口氣,“這大戶人家的姨娘,哪有常出門的道理。”

二太太的眉眼就黯淡了下來,“更可慮的是,這門親事你來我往,儼然是就要定下來似的……”

自己能和四姨娘交換的,也就是三娘子的親事了。

四娘子那個樣子,就算是自己出面,怕也就是說個中等人家。

四姨娘用不著指望自己——大老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四娘子嫁得比中等人家更差的……

這四姨娘一旦沒有了念想,自己在大房最後的一根線也就斷了。

呂媽媽就小心翼翼地問,“那您看,這慧慶寺,咱們是去還是不去……”

二太太就長出一口氣,疲憊地倚到了緞面繡金的椅袱上。

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了勻凈沁涼的青瓷茶碗。

大太太屋裏用的,都是千金一窯的黑瓷兔毫碗碟……

“和慧慶寺有所來往的,一直是四姨娘,不是我們。”她的目光透著絲絲縷縷的迷惘,“那住持但凡是個有戒心的,都未必會對我們露底……四姨娘膽子又小,說得含含糊糊……”

“那就還是算了吧?”呂媽媽一臉的擔驚受怕,“這事也透著不穩妥!”

二太太又嘆了一口氣。

“算著,本家二哥也該走到半路上了,這要是再不出手,族譜一上,就沒有什麽回旋的余地了!”

到時候親事再定,四姨娘是肯定不會再和自己有所來往……

九哥的嗣子之位,也就穩若泰山,再沒法撼動了。

“四姨娘是怎麽說的來著?”她又問呂媽媽。

呂媽媽只好復述給二太太聽,“說是慧慶寺的住持精通厭勝之術,大太太之所以斷絕了和慧慶寺的往來,就是因為當年三姨娘的死,和慧慶寺的住持脫不了關系。”

又是三姨娘的死!

這三姨娘還真死出花樣來了。

二太太不禁微微冷笑。

“說是,只是要了三姨娘的八字過去,沒有多久,三姨娘就瘋瘋癲癲的,一心要和大老爺鬧……據說慧慶寺的住持供養了小鬼。”呂媽媽不禁雙手合十,念了念佛,“所以才這樣靈效,當時四姨娘和大太太各出了上千兩才請得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