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章

新婚洞房夜,紅燭映窗花。

將面上脂粉洗去,穿過遍布紅色喜氣的回廊,嫁衣風中獵獵飛舞。聽琴苑前院還有酒杯肆虐過的跡象,周遭靜得只聞風聲。

大門畔幽幽的挑著一只燈籠,似是站了兩個。

緩緩的走過去,卻發現那是斷弦翁與宋澗山,本就難受的心愈發翻滾起來,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如何言說,然他二瞧見,面上卻無驚訝神情,仿佛一早便知會出來一樣。

斷弦翁微微點了點頭:“金姑娘。”

有些訝然,方才洞房之中,也不過是片刻鐘的事情,他們是絕對無法知情的。只憑從洞房走出來便換了對的稱呼,這老者心思靈敏令驚嘆。亦回了禮,目光向宋澗山探去。

他抱著雙臂,面色有幾分肅然,沉聲道:“等。”

輕輕一嘆,彎起一個苦笑:“原來……他早料到會去救慕秋麽。”

“兩個時辰前是不知的,”宋澗山緩了聲音道:“事發突然,早晚會知曉,又怎會放任金慕秋被帶到九重幽宮。阿徵他知道攔不住,便讓送上山。”

“瑯中至九重幽,最快亦需兩日,此線為渭河水路,大約一日半便可先行而至。”斷弦翁將一張軟皮地圖交與手中:“老朽向來佩服大義之,還請姑娘珍重。”

大義?似過去那般的,可也配稱大義麽?微微搖了搖頭,點頭謝過,又請他代好生照顧小魚。斷弦翁似是瞧出神色戚戚,便又溫言道:“生之瞬息,千萬變化。一念起而天下覆,姑娘又何必執著於過去,便是一葉知秋者,也不見得有多快活。”

心中微微一動,有些訝然的向他瞧去。斷弦翁稍稍點頭:“智者一弦,吾寧斷弦,老朽姓盧。”

姓盧……盧一弦?

心頭巨震,曾聽慕秋講過,五十年前有位傳奇物,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下第一聰明,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上通天文下曉地理,沒有甚麽是他不懂,沒有甚麽是他不知,被稱為“智者一弦”。

如此物竟此做個管家,背後定有許多來由牽扯了,然此時慕秋血月手上,萬萬不可再耽擱,向他深深作了一揖:“多謝前輩,金百萬受教了。”

宋澗山越上身後的馬,手上提了他的黑色長槍,向伸出另一只手。走過去站馬前,將手放他手上,微微頓了頓淡道:“想必……也早就知道是誰了。”

那些他欲言又止的認真模樣仍然歷歷目,如今明白了,便覺得滿是諷刺。宋澗山靜靜凝視半晌,將拽到馬上,聲音從後面低低傳來:“是對不住。”

“沒甚麽。”輕聲道:“不怪。”

宋澗山牽著馬韁的手臂微微一顫,似是想說甚麽,卻終是沒有言語。便此時,琴聲悠然響起,婉轉承接極盡蕭索,又滿是纏綿,聽著讓不由心頭難過。

斷弦翁微微一笑:“是《殤別離》。”

鼻間一酸,再難忍住,便對宋澗山道了聲:“走罷。”

馬兒長嘶一聲,轉瞬便奔出了聽琴苑大門。然這悲傷的琴聲卻一直耳邊縈繞,努力不去想那彈琴之,任凜凜夜寒拍臉上,長發和嫁衣繚亂風中,一路無話。

這般疾奔了數個時辰,離渭河已不遠了,很快便要改走水路。臨到驛站,宋澗山去更換馬匹,站漆黑的夜中,只是呆呆的出神。

昨日此時,還只是個欣喜的待嫁姑娘,床上輾轉反側滿腹甜蜜心事。不過短短一日之間,似是穿過了兩個生,夫君沒了,自己竟是殺手,此時卻要去救,淒苦之余竟覺得有些好笑,莫不是還做白日夢罷?待醒來,發現自己就金氏鏢局的夥房裏,守著一鍋快熬幹的湯,一切艱險不過是午後小憩的夢境一場,又可以與慕秋一起過恨嫁的悠哉日子,除了月錢再無甚麽需要操心。

馬蹄聲近了,恍然回神,宋澗山瞧著唇畔彎起的笑,面色有些小心翼翼:“百萬…………是不是受刺激太過了?”

……

“是啊。”斂了笑容,橫了他一眼:“忽然變成前任血月試試看。”

他見揶揄,不怒反喜,似是松了口氣道:“肯同扯皮……便還當是兄弟了,百萬,……”

“懂,”對他笑了笑:“若背著他偷偷知會了,便不是認識的宋澗山了。”

他一怔,似有些訝然。

垂下頭,復又道:“雖有些難過,但當真……是不怪的。”

夜風呼號,拂動身上大紅的嫁衣,二這般站著,顯得極是怪異。

“百萬……”宋澗山微微放低了聲音,聽起來極是認真:“是個好姑娘。”

身上一麻,抖了抖雞皮疙瘩道:“已感受到的歉意了,不用昧著良心這般誇……大半夜的還不夠冷咩。”

宋澗山卻沒有笑,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事,執起的手放入掌心。只覺手上一涼,不由得心中沉了沉。

瓷面上仍掛著惟妙惟肖的歡喜之意,它曾被當做表明心意之物,送給傾心愛慕的那個,可如今卻又回到了手裏,其中含義,不用言說亦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