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章

陰森的暗房內,一群孩子各自蹲在角落,手中俱抓著半塊幹硬的饅頭,卻各個狼吞虎咽吃得極為香甜。

暗房中間站著一個大約十一二歲的少年,眉間一點殷紅朱砂,生得極是晶瑩剔透。他躬身收拾著中間裝饅頭的籃子,雙目緊閉面無表情。

“死瞎子!”有個高個子的孩童撿了石頭丟他:“就這麽點饅頭,定是你偷吃了。”

有孩子接口道:“人家可是宮主的兒子,怎稀罕吃這餿饅頭。”

“當我不知?”另一少年冷哼:“不過是宮主醉酒後的孽種,滿月時發燒把眼睛燒瞎了都沒人管的,地位比我們都不如,還要伺候我們用飯,對這瞎子來說,饅頭算是好東西了!”

半晌無回應,那盲眼少年只提了籃子,似對這些挑釁言語充耳不聞。

“喂,跟你說話!聽不到麽!”旁地裏伸出一只腳來,絆得少年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頓時周遭一片哄笑,數塊小石子從四面八方丟了過來,沒丟的孩子也饒有興致的看著,仿佛這是肮臟的暗房內為數不多的取樂方式。

盲眼少年趴在地上,任石子落在他身上,仍舊面無表情。

“別打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忽道,幾個笑得歡暢的孩童沒有聽見,那聲音便擡高了一些:“我說……別打了。”

有人正欲還嘴,卻辨出了這聲音的主人,霎時都住了手,那帶頭的少年瑟縮了一下,似是極為畏懼的喚了一聲:“……阿初。”

……

阿初,阿初。

誰是阿初。

我坐在那暗室中間,捂著頭閉上眼,半晌只覺那些孩子都不見了,周遭堆起一座座面具的墻壁,所有似笑非笑的臉孔都對著我,越靠越近。

血月刀垂在眼前,滴落點點腥紅。那持刀的女子背對著我,微微側了臉,卻是一語不發,在一片黑暗中說不出的詭異。

九重幽宮,靖越山村寨,金氏鏢局,璞元真經……無數畫面吵雜重疊,糾糾纏纏卷在一起,重重向我壓來。

那是過去背後,溢滿悲傷的痛苦。

我不想憶起。

身子一晃,四肢仿佛有了知覺。

我覺著周身溫暖,像是臥在一處落滿陽光的地方。有人一下一下的摸著我的頭發,不輕不重極是舒服,似是有些安撫的意味。

眼前是橘色的,我緩緩睜了眼,只覺一片朦朧,自己好像枕在一雙腿上,身上蓋了錦被。我微微動了動,便覺那人手下一頓,淡淡的喚了一聲:“百萬。”

昏倒之前的片段像是潮水般湧出,我立時撐起身子,滿臉的驚惶,剛要問些甚麽便聽曲徵打斷我道:“金慕秋沒事,你且寬心。”

他言語淡淡,如一杯溫暖的香茶,熨貼著滿心的不安。我眼角忽地有些酸意,似乎總是如此,不用我說甚麽,我的心思,他全都懂。

“你昏了一整天,身子還虛。”曲徵溫言道:“再躺會兒罷。”

我還有許多的疑問,正欲拒絕,卻撞見他望著我的眸光,漆黑幽深,隱了幾分柔情憐惜,烏黑的發沿著青緞胸襟蜿蜒而下,淡香盈滿床鋪。

那一瞬,陰謀算計愛恨情仇通通散去,忽然只覺得滿身都是疲憊。我老老實實的躺下來,如小貓一般臥在他腿上,微微閉了眼。

就再休息一會兒。

曲徵撫著我的發,時光像是靜止了,一瞬雋永。

這是一處客棧。

陽光透過敞開的窗子灑落下來,雖是冬日卻不覺寒冷。

我嗅著曲徵身上的氣息,心中十分安穩。不知為甚隱隱又有些倦了,正神思飄忽間,忽然門口一聲巨響,我只覺胸口一疼,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瞧我弄到了甚麽?”一個熟悉的聲音樂顛顛的道:“三十年的花雕,嘖嘖,百萬還不快醒!”

……

我無奈的睜了眼:“不是公的,你不覺著……”

你很煞風景麽!

宋澗山絲毫沒覺著有甚不對,自顧自拉開凳子坐下來道:“我說你那日半點傷沒有,又不是弱不禁風的千金妞,這一昏便是一天一夜也忒誇張了些,趕緊起來,我們這就回瑯中去了。”

瑯中!

我耳朵一豎,坐起身來。曲徵頓了頓,身子一側優雅的下了床,宋澗山點頭道:“你休息罷,這裏有我盯著。”

……這話說的,好像我下一瞬便會歸西一樣,還需要人時刻盯著。我嘴角抽了抽,望著曲徵離去的背影,頗有不舍之意,只是還沒瞧夠,便被宋澗山彈了下腦門:“眼珠子都要掉出去了,你總得容他休息一會兒。”

“他休息甚麽?”我揉著腦袋道:“暈的不是我咩?!”

“你那也好意思叫暈,一會發抖一會大哭,比醒了都要歡實。”宋澗山聳肩:“阿徵自你昨日昏過去便這般守著你,一整晚加一白天都沒闔眼了。”

我怔了怔。

“少來……”我哈哈一笑下了床:“是他要你這樣說的?我才不信他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