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夜(第2/3頁)

彼時風光正好,曲徵一襲白衣,在樹下盤踞而坐,十指修長琴聲悠悠,桃花紛紛如雲似霧,人與景致相映相襯,若臨天上人間。

我瞧了半晌,不由想起在蒼雪山片刻溫柔的時日,他也是這樣教我撫琴,一般的姿勢,一般的神情,一般的……無心。

是的,他無心。

他可以前一刻溫聲軟語,下一刻便生生見我倒在他眼前,面上還沾著我的血,眉頭都不蹙一下。那道刀傷在我心裏,一直未曾愈合。

我閉了眼,深吸口氣,漫天桃花旋舞,終於緩緩散去。就算生得再美,就算待我再好,就算有些瞬間會覺得被惑住了……可他是曲徵,是這世間最為無情無心之人。

我永遠,都不可以愛上這個人。

琴聲清幽,聲聲入耳,但轉瞬便可忘記。

有些事其實早就清楚,卻一直不願相信,只有這樣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心裏才會好過些。我看向曲徵,眼中不再翻覆,笑著拈了根桃花枝,向他丟了過去。

“這是甚麽曲子,忒催眠,來首激昂些的罷!”

琴聲戛然而止,曲徵信手接了桃花枝,淡淡一笑,湊近鼻間輕嗅。眼睫如扇桃花似錦,委實是副人面桃花的好景致。我復又覺得趁他休我之前,定要占些便宜,才對得住自己。

正思量怎麽不著痕跡的占便宜,便聽一聲輕笑,有人朗聲道:“二位真是好興致,我如今方覺,桃源谷數十裏桃林,融了這琴聲,才是圓滿。”

一人玄衣加身,俊美華貴,正是禦臨風。他負著手,淡淡將我望著:“靖邊鎮一別,金姑娘倒今非昔比。”

誠然他話中沒有嘲弄的意思,桃源谷也並未意圖染指真經,我聽了卻不舒服,便直視他道:“禦公子已是我鏢局的姑爺,亦是今非昔比了,怎不去陪著少夫人呢?”

他眼中不見太多情緒,緩緩踱了幾步,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素色的帕子,握在掌心,垂目道:“情若深絕,相隔天涯又何妨?”

……最討厭文縐縐的話了,欺負我這俗人聽不懂是不是。我撇了嘴,定睛瞧了他手中的帕子,五指間露出一截青翠的竹子花樣,繡得很是粗糙,正是慕秋給我包如意糕,卻被他搶去的那方帕子。

還未去詢,便見曲徵收了琴站起身來,白衣零落花瓣,攜起一陣淡香。我這才發覺禦臨風雖是與我說話,身子卻是一直朝向曲徵那邊,似乎全神戒備。

“不便打擾禦公子遊林雅興。”曲徵淡道:“百萬,與我一起走麽?”

我點點頭,禦臨風亦淡道:“客氣,來人送貴客出林。”

他身後走出兩個家仆,瞧穿戴似是護林的花匠。兩人一高一矮,高個的那個低眉順眼,矮個的那個年紀尚幼,大約也就十二三歲,他領了命,擡頭望了我一眼,忽然便怔住了,復而緩過神來,渾身漸漸抖得像個篩子。

那神情像是見了鬼一般。

“小……”他哆嗦著嘴唇:“小姐姐……”

倏地,我腦中一痛,劃過一道光,似是現出了一個寧靜的村寨,笑得慈祥的大娘與許多孩童純真的臉,這些畫面轉而被一張張似笑非笑的恐怖面具堆滿,復又散去,最後漆黑的空間,只余一個紅衣女子,背對著我,手中提著一把滴血的彎刀。

這忽然湧出的記憶只是一瞬間,大約是我的神情也像見了鬼,曲徵關切的拉住我的手。矮個的少年垂著頭,那高個的家仆福身道:“貴客莫怪,小魚思念姐姐,怕是認錯人了。”

那小魚的神色,說是思念,不如說是恐懼。我心知他應與我有些淵源,但事關靖越山村寨。此時禦臨風與曲徵都在場,我不便與他相認,只道了聲無妨,一路都在偷瞧那名叫小魚的少年,琢磨著尋到機會,我應偷偷會會他才是。

可惜曲徵不知吃錯了甚麽藥,整天都隨在我身畔。

“你無事要辦麽?”我假惺惺的詢道。

曲徵不答,只是微微擡眸,定定將我望著,眼中一片深黯:“難道百萬不願與我一起麽?”

……

美人計不要用得這麽頻繁!

雖然我心知他這番情切均不是真,但不得不說,很有殺傷力。

於是一日相對下來,品茶遊谷,倒也別有情趣。禦非擺宴款待黑白無常,順便邀了曲徵與我一起賞桃花,秉著不吃白不吃的原則,我欣然答允。

是夜皓月高懸,星輝奪目,桃林泛起薄薄霧氣,另有一番風骨。

禦非與烏玨坐了上首,白妗妗與禦臨風坐在我與曲徵對面,我不禁疑道:“怎不見少夫人?”

“慕秋嫁了人,終有些女兒家的羞澀了,倒是不易。”白妗妗打趣,引得大家笑起來。時年她雖已年歲四十余,眉目間仍有秀雅的影子。白妗妗性子爽朗,但我不過鏢局一個下人,與她從來沒有機會親近。此時遇了她的目光,卻見她對我眨了眨眼,溫婉一笑,很是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