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2頁)

他將她收養為女,又取了名字,記進家譜之中。自此,她成何家之女,一個有父有家之人。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終於有了一個可讓她生存下去的落腳之地,她入目所見終於不是一片虛無荒誕。

她在這世上是真正的一無所有,只有阿爹這一個親人,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拋下阿爹不管的。何棲收回心神,心下暗道。

“阿爹覺得沈大郎不好,女兒卻覺得他不錯。”

“哪不錯?”何秀才不滿。

“他因弟有所慮,我為父有所憂,大家誰都不占誰的便宜,誰都不吃誰的虧。”何棲認真道,“若盧家阿叔所言不虛,沈大郎既有主意,又重情義,可見他心中自有杆秤,不會做貪妄小人的行迳,你待他三分,他自會還你五分。再者,他父亡母嫁,身邊也沒什麽族親,家中人口簡單,既不用操心姑婆家翁,也不用應付叔嬸伯娘,兩相便宜。”

何秀才看了她一眼,嘆道:“阿圓,夫妻之道哪可這樣秤斤論兩、計算得失的?我只盼你得如意郎君,舉案齊眉、和睦美滿。”

“像阿爹與阿娘這樣的,可遇不可求。”何棲搖頭。如她阿爹這般,哪怕愛妻故去不肯納娶二色的,在這世間少之又少,別說百裏挑一,萬裏也挑不出一個來。

古時的情種情癡,大都一面寫著流傳千古的悼妻詩,一面偎著愛妾嬌娘紅袖添香。時下送親朋好友美妾是件風流雅事,丈夫出去喝酒應酬,可能回來身邊就多了美嬌娘,上司送的,朋友贈的。家中有美妾,外間還置外室,更兼花樓裏紅顏知己。只要男人不犯寵妾滅妻的蠢事,左一個美人右一個嬌娘,絕對無損男人品德,若該男性擅詩擅畫擅曲,更成一段風流佳話。

何棲對這個時代的男性不抱幻想。

晚間何棲只簡單做了湯餅,葷油蔥花,清香可口。何秀才到底因女兒的親事心緒難解,草草吃了幾口就睡下了。

自打女兒大後有人說親,何秀才就沒有不生氣的。那些個媒婆,盡是六國賣駱駝的,嘴上就沒一句實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何秀才一個讀書人,本就不擅應付這些婦人,每每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偏何棲又說不嫁人,要招婿在家,那些上門的就更不堪了,娶不上老婆的,遊手好閑的,內裏藏奸的,甚至年過半百的。何秀才再好的涵養也黑了臉,抄起棒槌就敲了過去,打得那個胡子一把的書生抱頭鼠躥,逃到外間,隔著院墻還喊‘紅棠玉梨本共春,休教春殘花落盡。”於是,何秀才直接追打出了院門,回來之後還恨聲道“無恥之尤、無恥之尤。”

何秀才再不肯同意招婿上門,只道那些子弟郎君個個面目可憎,無一可取,要何棲斷了這念頭。

何棲見他著實氣狠了,也知他定了主意之後就再難還轉,只得改了口風,說要帶父出嫁,否則她便跪死在門口或做個姑子去。

何秀才對著何棲黑了半個月的臉,何棲只當不見,成日笑嘻嘻地逗趣討好。何秀才無法,撫著女兒的秀發,低聲道:“阿圓,我知道你待阿爹之心,可阿爹待你之心又該如何?”

“阿爹只看著女兒便好。”何棲輕輕偎在何秀才身邊,“日日看著阿圓,親看著阿圓是否添衣加餐,看顧著阿圓不受人欺負。”

何秀才鼻子發酸,他老了,哪看顧得了她。

“阿爹只盼阿圓執手之人顧你得失,念你喜樂,苦難不棄,榮辱不離。”

他同天下所有一心為女的老父親,奢望女兒將來的年月中,除了幸福,其余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