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上京

宋墨側身望著河對岸的野桃樹,沉默不語。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妻子比自己地位高的。

竇昭以為宋墨是不想尚公主,想了想,笑道:“太宗皇帝的時候,永承伯馮健為永平長公主駙馬,他不僅深受皇上信任,做了宗人府右宗人,還曾先後任大同總兵、五軍都督府都督,平了妥德之亂,為世人所敬仰;仁宗皇帝時的廣恩伯世子董麟,是懷淑長公主的駙馬,卻因酗酒失言德被奪了世子之位,貶為庶民,客死異鄉。駙馬未必不好,端看你怎麽行事了。”又道,“世間之事,從來都是有利有弊的,又因個人際遇不同,利弊各異,就看是利大一些還是弊大一些。”

宋宜春年不過四旬,至少還有十幾、二十年好活,一個“孝”字壓著,宋墨得用比平常多一倍甚至是兩倍的力氣才能壓制住宋宜春,這樣的日子太難過了。

竇昭覺得,與其睡覺都得睜著一只眼,不如尚了公主。反正公卿之家出生的子弟很難成為影響社稷的顯赫權臣,不如想辦法過得舒服點,自在點。

宋墨微微地笑。

太宗時候的駙馬能帶兵打仗,成為手握權柄的顯貴;而仁宗時候的駙馬卻只能犬馬聲色,醉生夢死,做個閑散的清貴。這固然與皇權穩定,皇上不願意看到勛貴之家掌握實權有關,也與勛貴之家的子弟嬌生慣養,文不成武不就,日漸頹廢有關。

竇昭飽讀史書,怎麽會不懂這個道理?

她不過是想安慰自己,讓自己在父親的打壓之下不至於那麽難看罷了。

竇昭,好像總把自己當小孩子一樣,每次見面不是哄著就是勸著。

這種感覺很奇怪。

他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孫,自打記事起,耳朵裏聽到的就是責任、重擔、光耀門楣、不忘祖宗之志之類的話,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甚至是大舅,都相信他的才能,相信英國公府在他的手裏能擺脫“權臣”的烙印,成為“純臣”,讓英國公府成為真正的百年世家,不再受皇權的更叠的影響。

竇昭對自己好像始終有些擔心,可你說這種擔心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又不對,她對他決定的事從來不曾置疑過;可你說這種擔心是相信,也不對,她對他的事時時保持著一種莫名的警惕,仿佛下一刻他就會陷入泥潭無法自拔般,看他的目光中總帶著幾分審視。

可不管前者還是後者,宋墨都覺得很有趣,甚至,他隱隱覺得自己常常會在不自覺中利用竇昭的這種心態,或者說些明知會讓她擔心的話,或者做些明知會讓她擔心的事……像幼稚的孩童想吸引別人的注意力一般,卻又樂此不疲。

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完全沒有平日的穩健……他就會把這些歸結於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太過驚悚,歸結於竇昭的為人太過冷靜自制、理智自信,讓他可以她的面前不必掩飾什麽,也不必佯裝什麽。

這一刻,宋墨如往常那裏,遵循本心,戲謔道:“你怎麽知道幾位公主的事情?連嚴先生都沒有查到什麽。我跟嚴先生說了,若是要尚公主,一定要找個性格溫順的——將來我要納妾。”

竇昭聽著哈哈大笑,用一種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調侃道:“就你這種性子,若是鐵了心要納妾,就算公主性情再剛烈,也未必能阻止你吧?不過,你要小心。南平長公主的駙馬年輕的時候眠花宿柳,晚年癱瘓在床,南平長公主就把駙馬的妾室全都賜死了,並且派了貼身的嬤嬤每天隔一個時辰就問他,還敢不敢納妾……”

宋墨笑得不行,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皇家軼事?”

竇昭笑著反問他:“你平時都不讀書的嗎?”

宋墨再次大笑,笑聲像那清越的泉水激蕩在林間,驚得一群鳥兒嘰嘰喳喳啁啾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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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後山回來,竇昭立刻去了陳曲水那裏,將紀詠設計陷害魏廷瑜夜宿南風館的事告訴了陳曲水。

陳曲水大驚失色:“紀編修是怎麽知道的?宋世子還說了些什麽?”

他自認為自己並沒有露出絲毫的馬腳。

“其他的倒沒有說。”竇昭也頗為頭痛,但她遠在真定,宋墨的話也很簡明扼要,以紀詠的行事風格,他們不可能通過宋墨的話找紀詠的破綻,她另有擔心,“紀表哥這麽一鬧,小事也會變成大事,偏偏少有人能說服他。還有宋世子,親自跑來給我報信,十之八、九是為了報答之前我們對他的救命之恩。他還問我是不是想要退親,我哪裏敢承認!”竇昭苦笑:“多半是千佛寺胡同的事讓他有所察覺,他要是也像紀表哥那樣自作聰明地幫忙,那可就糟糕了——京都是他的地方,天時地利人和,我們根本不可能繞過他,如果他插手,就不會像紀表哥那樣只是胡鬧一番了!”她沉吟道,“事情的變化已經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再任其發展下去,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事。我尋思著,我們是不是要再去趟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