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選擇

雖然重生,竇昭能影響的,也不過是身邊的一些人和事,該來的還是會來。

四月中旬,一直跟著竇世樞在京都讀書的竇文昌帶回來了一封竇世樞的家書。

竇世樞在家書中不僅說了自己即將擢升吏部侍郎的事,還提到了王行宜的起復,並在信中很委婉地問起竇世英的婚事,說自己和王行宜是同科,曾貽芬被迫致仕,王行宜流放,自己這幾年在京中的日子也很不好,竇世英的婚事若是還沒有定下來,還是早點定下來的好。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記性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和內閣集議,突然吩咐小太監宣早已過世五、六年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陳冬來伺候筆墨。現在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是淞江的陳季舟,如果明年他主持會試,還請竇鐸和竇世棋早早商議,是否讓竇家有資格參加會試的子弟都去試一試。

竇鐸接到這封信臉色大變,立刻寫了封信給竇世棋,讓竇文昌連夜趕往福州,他則帶著竇世英去了東竇。

竇昭雖然不知道信的內容,但心裏一直惦記著王行宜起復的事,祖父和父親的異樣立刻讓她警覺起來,她打發身邊的丫鬟歇下,只留下妥娘:“你去跟二門的婆子說一聲,若是祖父和父親回來了,讓她立刻來報一聲。”

妥娘去二門傳了竇昭的話,守在床前做針錢活。

亥時,二門有消息過來。

妥娘喊了竇昭起來。

竇昭穿衣,去了鶴壽堂。

祖父身邊服侍的兩個小廝機敏地守在門口。

看見竇昭,兩人錯愕地齊喊“四小姐”。

父親聽到動靜滿臉詫異地走了出來:“壽姑,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有睡?”目光卻嚴厲地瞪著妥娘。

妥娘小腿肚子發顫,喃喃半晌不知道該怎麽說。

竇昭已笑著撲到了父親的懷裏:“您和祖父去串門,為什麽不帶著我?”

父親啞然失笑,抱著竇昭進了屋。

祖父面色凝重地坐在炕頭,見他們進來,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道:“你若是能早點成親,壽姑也有個人管。你看家裏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半夜三更的,壽姑還在院子裏亂竄。你這樣意氣用事,除了讓你自己心安,還能怎樣?一面說自己長大了,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了,一面卻還做些不負責任的事。”

父親唯唯喏喏,有些說不出話來。

竇昭從祖父話裏、父親的態度中看到了轉機。

她心情頓時前所未有的明媚,決定惡心惡心祖父:“祖父,我有人管。崔姨奶奶是我祖母。”

祖父臉色鐵青,目光刀鋒般朝竇昭砍去,偏偏竇昭眨著雙大眼睛,笑眯眯地啃著手指頭,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

他氣得渾身發抖,喝斥父親:“這件事由不得你,明天你三嫂就會親自去諸家商量婚期,以後你好好讀書,內宅的事,就交由諸氏打理。”然後道,“壽姑身邊是哪些人在服侍?統統給我打發了。”

父親道:“是俞嬤嬤在照顧壽姑。這是我答應了舅兄的。”語氣有些倔強。

祖父語塞,氣得甩簾而去。

竇昭很想提醒他:這可是您的書房!要走也是把我們趕走,怎麽您先氣跑了?

父親嘆氣,抱著竇昭出了鶴壽堂。

四月的夜風還微微有些寒意,皎潔的月光灑落亭台樓閣,靜謐如畫。

父親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荷塘邊。

“壽姑,你知道嗎?你五伯父來了封信,”他喃喃地道,“你五伯父給家裏來了封信,王行宜,就是你王姨娘的父親,要起復了……”

竇昭的心砰砰亂跳,這才知道竇世樞信中的內容。

不愧是未來的內閣大學士,心腸真是冷酷。

她倒吸了口涼氣。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五伯父和王行宜既有同科之誼,又利益一致,關系必定十分密切而牢固,王映雪在竇家最大的靠山就是竇世樞,卻忘了竇世樞始終是竇家的人,忘了政局的風譎雲詭。

荷塘邊遍植的玉簪花潔白如玉,在月光中瑩瑩生輝,散發著馥郁的花香。

父親和她並肩坐在了荷塘邊的石椅上。

“壽姑,你說這都是怎麽了?”他愣愣地望著荷塘裏才露尖尖角的荷葉,道,“我努力讀書,考取功名,不就是為了光宗耀祖,為了讓竇家更加昌盛顯赫,為了讓竇家的人過得比別人都好嗎?可現在,你母親自縊,我和你舅舅翻了臉,想為你母親守制三年又不能,還可能把諸家五小姐拖進來,甚至是讓你妹妹沒有了母親……我不僅沒讓身邊的人過得安心舒適,反而因為我的緣故讓他們處境變得更加艱難,我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呢?我已經對不起你母親,我不能再對不起諸家五小姐,對不起王映雪了……”

父親憂郁的目光,如那淡淡的月色,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