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爭論

鶴壽堂裏正爭論不休。

竇昭趕過去的時候,聽見三伯父道:“……這件事是由七弟納妾引起的,怎麽也稱得上是‘善妒’了。這樣一來,趙家也不好說什麽。算是顧全了兩家的體面。”

她頓時氣得發抖。

死者為大!

就算如此,你們也不應該為了推卸責任而讓母親死後還要背負這樣一個惡名!

難道你們不知道“善妒”對一個女人意味著什麽嗎?

母親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後是這樣一番光景,不知道還會不會那樣毅然決然地自縊?

難怪前世那些仆婦私下提起母親都是一臉的不屑!

可見人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想辦法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有希望,有未來。

竇昭撩簾而入。

可惜廳堂空曠寬廣,大人們個個心情沉重,門外又有人守著,誰也沒想到有人會無聲無息地闖進來。

小小竇昭的到來,如飄落在河邊的一片葉子,沒有激起一個漣漪。

她捏了捏拳頭,正要開口,獨自一個遠遠地坐在旁邊的父親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不行!不行!”他神色激動地大聲嚷著,“谷秋不是這樣的人,你們不能這樣說她!不能讓她死了還背上這樣的惡名……”他說著,神色驟然間顯得有些頹敗,聲音也低了下去,“她,她是我害死的……”

竇昭長籲了口氣,看見坐在上首的二太夫人臉色一沉,厲聲低喝了句“胡鬧”,眼角眉梢變得十分冷峻難堪,“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說這樣的話?你今年都多大了,說話怎麽也不仔細地想想!你是不是想看著趙家和竇家撕破臉、打起來才好?谷秋是你害死的?你倒說說看,你是打她了?罵她了?還是當著外人的面駁了她的顏面?她的死難道就和你納妾沒有一點關系?”

父親語塞。

“我,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竇昭突然有點明白。

如果不是父親納妾,父親和母親之間不會鬧成這樣。說到底,竇家的人還是認為這件事是因王映雪引起的。

若是父親不承認,這話說不過去。若是承認,卻正好坐實了三伯父那句“善妒”的指責!

舅舅是不是因為這樣在道理上站不住腳,有苦難言,最後只能忍氣吞下這枚苦果呢?

竇昭神色恍惚。

二太夫人的面色卻慢慢有所舒緩。

她悵然道:“谷秋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年紀輕輕就去了,難道我就不心疼?”說著,眼眶一紅,“可心疼歸心疼,卻不能因為心疼她就兒女情長……”

“可,可也不能這樣說谷秋啊!”二太夫人向來嚴厲,家裏的人都怕她,見她示弱,父親不敢再頂撞,但還是心有不甘地道,“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您讓別人怎麽看待谷秋?”

“這話不會傳出去的!”二太夫人警告般目光炯然地把在座的人看了一遍,斬釘截鐵地道,“法不傳六耳。只要我們不說,趙家的人難道還會到處嚷嚷不成?趙睿甫可生了三個女兒。”

“是啊!”三伯父接過話茬勸著父親,“這句話傳出去了,我們面上也無光。睿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待人最為赤誠,也是最為認真的。他若是鬧起來,你納妾的事一樣會被弄得人皆盡人,七弟妹還不是一樣要背上‘善妒’的名聲。不如先安撫了睿甫,等七弟妹的喪事過後,你們郎舅再好好地絮叨絮叨,總比這氣頭上做些沖動的事,說些傷人的話好啊!”說完,朝著六伯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勸勸父親。

誰知道六伯父卻道:“三哥,您別看我,我不贊成這件事!”

滿屋愕然。

包括竇昭。

六伯父索性站了起來,道:“我原來不大待見七弟妹,是覺得七弟妹太矯情,但凡七弟有什麽事忽略她,她就不高興,七弟就屁顛屁顛地去給她賠不是,這哪裏是個賢妻的樣子?可她人都死了,你們這樣,就有失厚道了。君子坦蕩蕩。我們和趙家是幾輩人的交情,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睿甫說清楚了,他想怎樣就怎樣好了。我相信七弟也不是個孬種,”他說著,朝父親點了點頭,頗有點我支持你的意思,“我們無愧於心就是了……”惹得父親滿臉的感激。

竇昭不由嘆息。

難怪父親和六伯父那樣的親厚,六伯父為人磊落坦然,頗有魏晉名士之風。而父親和六伯父齊名……或者,父親也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糟糕!

她的目光落在父親的身上,不禁重新審視起自己前世從來不曾正眼看過的父親。

“中直!”三伯父喊著六伯父的表字,窘然地辯道,“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人分三六九等,行事也有高低貴賤,”六伯父不以為然地道,“就算是權宜之計,也不該這樣玷汙別人的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