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逝水

那天之後,母親就病了。

竇昭很擔心,每天陪著母親。

母親笑著摸她的頭:“娘親沒事,很快就會好的。你自己去玩吧!”臉色卻一天比一天蒼白。

父親來看她。

母親主動握了父親的手。

父親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玉竹般的挺拔。

“我最喜歡你笑的樣子了。”母親把父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每次你望著我笑的時候,我就會想,怎麽有人笑得這樣歡快,這樣無憂無慮?仿佛春日的陽光,讓人的心也跟著溫暖起來。”

“大夫說你脈象平和,你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父親紅了眼睛,“等你好了,我每天都笑給你看。”

“傻瓜!”母親抿了嘴笑,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個頑皮的孩子,還帶著幾分寵溺,“兩個人在一起,是因為高興才會笑。你不高興,自然就笑不出來了。不必勉強自己。”

父親一愣。

母親已笑道:“我就是想你來跟我賠不是,說你離開了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父親愕然,隨後訕訕然地笑:“你不理我,我是很不習慣。”

“我不在你身邊,你只是不習慣而已!”母親笑著打趣父親,眼神非常的寬容平和,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我還以為,只有我在你身邊,你才會笑得那樣歡快。原來,別人也能和我一樣讓你開懷大笑……”

父親沒聽清楚母親說了些什麽,他伏在母親的床頭,溫聲問母親:“你說什麽?”

“沒什麽!”母親笑道,“就是有點累!”

“那你少說些話。”父親握著母親的手,“我在這裏陪著你,等你睡著了再走。”

母親點頭,閉上了眼睛,很快睡著了。

聽墻角的竇昭跑出來,將熱炕上的小沙包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這算是什麽?

和好如初?

念頭一閃,頓覺泄氣。

不好得又能怎樣?

她還缺個弟弟呢!

可為什麽像有雙手攥住了她的心似的,讓她感到胸口悶悶的呢?

竇昭呆呆地坐在炕邊。

父親從內室出來,看見竇昭,他腳步微頓,轉身坐到了她的身邊:“壽姑,大家都誇你聰明,說你現在能一口氣說很長的句子,你說句給我聽聽?”

竇昭瞥了父親一眼,低頭玩著手中的沙包。

父親好心情地笑道:“這沙包做得很精巧,是誰幫你做的?”

竇昭還是沒有理他。

父親不以為忤,呵呵笑著抱了竇昭:“走,爹爹告訴你寫字去!”

“我不喜歡寫字。”竇昭叛逆地道,“我要去蕩秋千!”

“好!”父親笑道,“我們去蕩秋千。”

後花園裏依舊草木競秀。

竇昭和父親蕩了會秋千,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母親這樣也許是對的。

主動低頭,把父親籠絡在自己屋裏……總好過這樣冷戰下去,連個下的台階也找不到。

她看父親就順眼了些。

“爹爹,要蕩高點!”

“好!”

父親把她蕩到了半空中。

她如禦風而馳,竇宅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腳下放大、縮小。她看見偏院的水井旁有人在洗衣裳,看見丁姨奶奶站在屋檐下喝斥小丫鬟,看見母親的院子裏靜悄悄沒有人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裏。那感覺,非常的奇妙有趣。

竇昭的笑聲如珍珠般灑落在玉盤上,清脆悅耳。

父親也揚眉而笑。

只有妥娘,傻乎乎地跳了出來,攔在竇世英的面前:“七爺,太高了,四小姐會摔下去的,您快把她放下來吧!”

竇世英認出了妥娘,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赤膽忠心!”沒有斥責她,而是繞過她,將坐在秋千上的竇昭再次用力地推了出去。

妥娘急得滿頭大汗。

竇韶享受著妥娘的關心,笑得十分歡暢。

她看見俞嬤嬤急匆匆地從母親的屋子裏跑了出來,站在屋檐的台階上喊了一聲,原本不見蹤影的丫鬟、媳婦子潮水般湧了過去又四面逃散,場面顯得有些紛亂。

出了什麽事?

當秋千再次蕩起來的時候,竇昭伸了脖子朝正院望去。

小丫鬟們依舊淩亂無章,俞嬤嬤卻不見了蹤影。

竇昭心生疑惑,吩咐父親:“停下來,停下來。”

父親拽往了秋千,笑道:“原來我們的壽姑是個膽小鬼。”

竇昭不和他申辯,只是腳剛落地,俞嬤嬤就臉色蒼白地喘著氣跑了過來。

“七爺,”她含著淚,眼睛紅紅的,一副快要哭出來了的樣子,“七奶奶她,七奶奶她……自縊了!”

“你說什麽?”父親睜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他的臉上,“你說誰?誰自縊了!”

“七奶奶,七奶奶……”俞嬤嬤哭著,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七奶奶自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