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繼母(第2/2頁)

竇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身影。

從誠惶誠恐到開懷大笑,她如赤腳在煉獄裏走了一遭。

誰又憐惜過自己的傷疼與哀鳴。

母親的腳步慢了下來。

紛雨籟籟如楊花。

那個身影轉過來。

光潔的額頭,高挺的鼻梁,清澈的目光,山水般鐘靈毓秀。

母親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了起來:“怎麽是你?王映雪,怎麽是你!”

她搖搖欲墜,抱著竇昭的手臂無力往下落,竇昭抱住了母親的腰才沒有被摔下去。

大伯母和三伯母面面相覷,三伯母機敏地竇昭接在了懷裏。

王映雪儀態從容地走了出來。

她站在廡廊下曲膝給母親行禮,輕聲地喊著“姐姐”。

“我們趙家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又多了位妹妹?”母親冷笑,雖然極力保持著剛才的淡定優雅,卻難掩眉宇間的狼狽,“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王映雪垂下眼瞼,跪在廡廊下冰冷的青石磚上,表情恭謙又卑微,一如她在竇家長輩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恭敬:“姐姐,我們兩家比鄰而居,我沒有姐妹,姐姐也只有一個兄長,如手足般一起長大,我的脾氣姐姐是最清楚不過的。我家雖然落魄,可我也不是那沒臉沒皮的。高家明知道我家落難,還把女兒嫁過來。嫂嫂和哥哥成親不足一個月,卻主動提出來讓哥哥服侍父親去西寧衛。如今侄兒楠哥兒病重,就是賣了家中賴以為生的四畝良田也湊不出看病的銀子。我原想,只要有人願意,為奴為婢我都認了,不曾想,碰到的卻是姐夫。”她說著,重重地給母親磕了三個頭,“大錯已成,我無話可話。只能求公子,若是姐姐同意我進門,我定當忘卻前緣,盡心盡意地服侍姐姐。姐姐……”她眼角閃動的眼光,“要怪只怪造化弄人,”她又磕了一個頭,“我以後定當好好服侍姐姐!”

“哈!”母親嗤笑一聲,目光炯炯地望著王映雪,挑眉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王映雪微愣,然後自嘲地一笑,道:“那就求姐姐賞我條白綾。”

母親一言不發,抽下腰間的大紅色汗巾丟在了地上,笑著問王映雪:“夠不夠長!”

王映雪篤定地望著母親,慢慢地站起身上,嘴角含笑地走到了母親的面前,曲膝撿起紅色的汗巾,淡淡地道了身“多謝姐姐”,轉身朝花廳走去。

大雪落在她如漆的烏發間,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是大伯母陪嫁的莊子,若是弄出人命案來,她的名聲可就是全完了。

大伯母害怕起來,忙道:“七弟妹,女子是誰?怎麽同你認識?”

母親望著“啪”地一聲大門緊閉的花廳,失魂落魄地呐呐道:“她是王又省的女兒,住在南窪……和我父親曾是同窗,我們兩家時有來往……她比我小兩歲……我出嫁的時候,她還送我兩方親手繡著並蒂蓮花的帕子……我沒想到……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難怪萬元怎麽也不肯說是誰……他們做了圈套騙我上當……”

大伯母和三伯母卻嚇了一大跳:“王又省,是不是那個因為得罪了陳冬而被流放的王宜行?”

母親輕輕點頭,落下兩行清淚。

“七叔怎麽這麽糊塗?她父親可是己醜年的進士,和你五伯是同科。”大伯母急得團團轉,“不行,我得去跟小叔說一聲……”又吩咐三伯母,“你快攔著王小姐,我去叫人來!”

因少年納妾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這花廳內外服侍的仆婦早被大伯母遣散。

三伯母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竇家不怕得罪權貴,卻怕背上逼死落魄同年女兒的罪名。

她失聲應諾,提著裙子就朝花廳跑去。

母親靜靜地站在青石板橋上,任雪花飄飄灑灑地在她身上堆砌,變成個雪人。

陪著她的,只有小小的竇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