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丫鬟

丁姨奶奶進門年余都沒有動靜,竇昭的嫡祖母非常的著急。偶爾聽說竇家田莊有戶姓崔的人家,生了八個兒子兩個女兒全都活了下來。因為孩子多了養不起,還送了兩個兒子給別人家做上門女婿,現在又想用十四歲的長女給三兒子換親。

竇昭的嫡祖母覺得這是天意,見過崔家的長女雖然人高馬大、身材健碩,五官卻不失清秀,沒有商量竇昭的祖父就花了二百兩銀子把崔家的長女擡進了門。

十個月後,竇昭的父親出世。

孩子剛過了百日禮,竇昭的祖父就招了竇昭的嫡祖母去,指了還在繈褓中的竇世英道:“你親自帶這個孩子,不要讓那個大字也不識一個的崔氏把他給毀了。”

就這樣,崔氏被送到了竇家位於東積村那個只有一百多畝地的小田莊,直到她逝世。

所以,從本質上講崔氏一直是個村婦。

竇昭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崔氏不僅帶著她給屋後的菜園子澆水、捉蟲、除草,還告訴她怎樣管理莊稼,怎樣養雞喂豬……用崔氏的話來說:“學會了伺候莊稼,走到哪裏也餓不死!”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竇昭,知道什麽時候春播,什麽時候秋收,什麽時候種菜,什麽時候孵雞仔,甚至可以根據冬天的氣候推斷來年的天氣,不像個世代官宦之家的小姐,反而像個鄉紳家的女兒。

她第一次見到妥娘,剛過完十歲的生辰不久。大人們都忙著春耕,祖母和管事去了田頭,她和幾個丫鬟站在屋前的榆錢樹下看村裏的孩子摘榆錢芽。

一條毛毛蟲掉在竇昭的肩膀上,嚇了她一大跳,她又捉了毛毛蟲去嚇唬那幾個丫鬟,大家你推我搡地尖叫著,亂成了一團。

妥娘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發瘋似的沖過來追打她的丫鬟,叫嚷著:“她是小姐,是竇家的小姐,你們怎麽敢對她不敬?我打死你們,我打死你們……”

想到這些,竇昭有些激動。

繼母進門後,服侍母親的人或因資歷太淺而被賣了,或是被繼母以服侍過母親有功勞為由放了籍,或是被打發回了舅舅家,沒有人告訴她母親的事。哪怕是疼愛她的祖母,也不止一次地對她說:“人要向前看,總問那些有什麽用?你應該多想想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想想嫁到濟寧侯府後怎麽討你婆婆的歡心才是。”

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恐懼。

母親是怎麽死的?

為什麽大家都諱莫如深?

繼母王氏的貼身嬤嬤胡氏說母親是因為生了女兒……

那豈不是她害死了母親?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被送到鄉下祖母這裏來的呢?

母親活著的時候,有沒有討厭過她?有沒有後悔生下了她?

隨著年紀的增長,她越發不敢問。

母親的死,成了竇昭心頭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是妥娘告訴了她真相,還在面對祖母責問時反駁道:“我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是王氏害死了七奶奶,王氏是四小姐的仇人,四小姐不能認賊做母!你們這樣,不是幫四小姐,是害四小姐,陷四小姐於不孝!”

竇昭至今還記得祖母臉上的震驚之色。

之後祖母什麽也沒有說,把妥娘留在了田莊。

母親當年身邊服侍的人何其多,可花了八年時間找到她的只有妥娘,為她仗義執言的只有妥娘!

她的性格可想而知。

竇昭現在寸步難行,急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人。

沒有比妥娘更合適的了!

香草聞言不顧雙枝的反對,主動幫她找來了妥娘。

妥娘茫然地望著竇昭,拘謹中透著幾分緊張,輕聲喊著“四小姐”。

這時的妥娘,年輕,紅潤,目光溫順且羞澀,與竇昭記憶中那個面容憔悴、蓬頭垢面的女人是兩個人。

竇昭心裏酸酸的。

她問妥娘:“你,知道,我嗎?”

“知道。”她小聲地道,“剛才在路上,香草告訴我了。您是七奶奶的女兒,竇家的四小姐。”

知道她是七奶奶的女兒就好!

竇昭微笑著點了點頭,伸了手讓妥娘抱,道:“我們,去,鶴壽堂。雙枝,帶路。”

妥娘毫不猶豫地抱了竇昭,雙枝卻很猶豫,道:“要是萬一……”

“我,要去!”竇昭瞪著雙枝。

雙枝訕訕然地笑。

一旁的香草忙道:“那我呢?四小姐,我呢?”

人的身邊不可能只有一種人,有時候,長處會變成短處,短處會變成長處。

“跟著。”竇昭笑道。

香草歡喜地應“是”,在前面帶路。

這下雙枝想不去也不行了。

一行人去了鶴壽堂。

有小廝把他們攔在了門口:“老太爺說了,誰也不讓進!”

妥娘不安地望著竇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