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家(第2/2頁)
在竇昭的記憶中,她來過兩回鶴壽堂。一次是九歲的時候,祖父去世,按祖父的遺囑,靈堂設在鶴壽堂,她回來奔喪;還有一次是回來參加祖父的除服儀式。
兩次都鬧哄哄的,她甚至沒來得及仔細看一眼鶴壽堂。
這次夢中重回,她伏在母親的肩膀四處張望。
水池結了冰,假山蓋著雪,樹木已經凋零,藤蘿也不過是些枯莖,雖然一片蕭索,卻因布局雅致,難掩其明瑟。
她不由暗暗點頭。
難怪京都的那些老翰林提起祖父都誇他有才情。
只可惜祖父不耐煩仕途,三十歲不到就辭官回鄉做了田舍翁。
胡思亂想中,他們到了鶴鳴堂的門口。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笑吟吟地把他們迎了進去。
竇昭望著那美婦,兩眼發直。
她怎麽會夢到了丁姨奶奶?
要夢,也應該夢見她的祖母才是!
她可是從小跟著祖母長大的。
正想著,丁姨奶奶笑著上前捏了竇昭的小手,對母親道:“壽姑今天怎麽了?怏怏的,也不喊人……”
母親朝著丁姨奶奶使了個眼色,悄聲道:“等會和您說。”
丁姨奶奶會意,笑著抱過竇昭,陪著母親進了祖父的書房。
竇昭心裏亂糟糟的。
祖父年過四旬膝下依舊空虛,嫡祖母做主,給祖父納了兩房妾室。其中一位是丁姨奶奶,一位是祖母崔氏。丁姨奶奶和嫡祖母一樣,無出,祖母也只生了父親一個,他們這一房人丁並不興旺。後來繼母進門,生下了弟弟竇曉,祖母育嗣有功,竇家的人這才改口稱她“崔太太”,父親雖然依舊喊“姨娘”,孫兒輩卻稱了“祖母”,而丁姨奶奶一直是丁姨奶奶。
嫡祖母過世後,祖父決定不再續弦,由丁姨奶奶主持家中饋,母親進門,就交給了母親,丁姨奶奶只打點祖父屋裏的事,祖父晚年,一直由丁姨奶奶陪著。而祖母則住在離真定縣五十裏開外的田莊,只在每年的端午、中秋、春節回來小住幾日。
竇昭心裏隱約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麽事發生了,而她卻被蒙在鼓裏似的。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遭的人事。
晚膳的時候,竇昭注意到裝菜的碗碟是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碗碟杯匙一應俱全。
祖父問父親話的時候,竇昭被丟在了書房的熱炕上玩耍。
她看到祖父書案上放著那對馬到成功的紫檀木鎮紙。
竇昭想了想,踮起腳來,數著墻上掛著的那把龍泉寶劍劍穗上的琉璃珠子。
這些東西,她都曾見過。
當時它們做為祖父心愛之物,被當成了隨葬品放進了棺材裏。
她還記得,玉堂春色的青花瓷餐具只剩下四個碗、兩個碟子、一個杯子、五把湯匙;紫檁木的鎮紙只有一個;龍泉寶劍劍穗上的琉璃珠子是五顆。
好像時光倒流,抹去了留在那些物件上的歲月。
再聽祖父的話:“……此篇出自《論語·公治長》。你用‘大夫心裕而公,忠於謀也’來破題,又用‘夫裕則齊得失,公則平物我,而子文以為忠矣,仁則吾不知也’來承題,甚好,可見你於‘變式’之法上已深得其中三味……”
竇昭手腳冰涼。
她雖然認識字,但從來不曾讀過四書五經。怎能憑空想像出這樣的話來?
“娘親,娘親!”竇昭心中驚恐萬分,她高聲地喊著母親,眼淚不受控制地籟籟落下。
正和父親說得興起的祖父沉了臉。
母親則慌慌張張地從廳堂跑了進來:“公公,我這就帶壽姑到旁邊去玩。”
她滿臉歉意,抱著竇昭出了書房。
丁姨奶奶迎了上來。
母親是和祖父、父親同桌用的晚膳,因為今天乳娘沒有跟過來,丁姨奶奶先喂了竇昭吃飯,等到竇昭吃飽了,桌上的人也散了,只剩下些殘菜剩飯,剛才她正胡亂地用著晚膳。
“這是怎麽了?”她摸了摸竇昭的額頭,“平日裏好好的。難道是碰到什麽不幹凈的東西了?”
竇昭死死地摟著母親的脖子,感覺著母親頸窩的溫暖,仿佛這樣,才能證明她遇到的並不是一群鬼。
“不會吧?”母親打了個寒顫,遲疑道,“會不會是教唆壽姑的人動的手腳?”
“沒事。”丁姨奶奶胸有成竹地道,“就算有人動手腳也不怕,我們是行善之家,大仙會保佑我們平安清泰的。等會我替壽姑在大仙面前求兩張表,你在壽姑身上掃兩下,然後燒了,壽姑就沒事了。”
母親不住地點頭,咬牙切齒地道:“要是讓我查出來是誰不安好心,我要扒了她的皮!”
“還好是當著你的面說出來的。要是當著七爺說出來,那可就麻煩了。”丁姨奶奶感嘆道,有個小廝跑了進來,稟道:“老太爺、七爺、七奶奶、丁姨奶奶,東府的三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