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9頁)

我想起正事兒來,趕緊打到父親的手機上。爸的聲音很疲憊,卻帶著一絲欣慰:“你回來了就好,你媽也在惦記你。”

到了醫院門口,程睿敏從西裝兜裏取出一張名片,指點著上面手寫的人名和電話號碼交待我:“這人就是泌尿科的主任,有什麽事你可以拿我這張名片直接找他,再搞不定,你照著名片上的電話打給我。”

我用力點頭,收好名片下車,提著行李走了幾步,想想又拐回去。

他搖下車窗:“忘什麽事兒了?”

“沒有,我……我想說,哥,謝謝你!” 我是真喜歡他的體貼和溫柔,言語中表達的是由衷的感激。

他看著我笑了:“說什麽呢,嘉遇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謝還是回去謝他吧。”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慢慢退後幾步,朝他揮揮手。

孫嘉遇的張揚和他似兩個極端,但兩人卻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笑起來都雙眼彎彎的像兩枚月牙兒。

經歷十多個小時恐懼和顛簸的煎熬之後,我終於見到病重的母親。

她已經脫離危險期,從ICU裏轉出來,還能臉露微笑和我聊幾句閑話。但因為頻繁的洗腎,她的皮膚變得焦黑幹燥,我幾乎難以相信,這就是我曾經文雅清秀的媽媽。

而爸一個人家裏醫院兩頭跑,累得掉了十斤肉,額頭嘴角皺紋深刻,頭發幾乎白了一半,老態畢現。

我伏在媽身上大哭,痛恨自己的不孝。

都說父母在,不遠遊。如果不是我當年太過任性,好好考上國內的大學,也不會離開父母這麽遠。媽媽更不會為了我尚在幻想階段的奧地利求學生涯,頻繁在外面接活,以應付我將來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她就是因為過於勞累才病倒的。

我在家裏呆了半個多月,乖乖做了十幾天孝順女兒,直到母親的生理狀況逐漸穩定。

醫生說,尿毒症的症狀尚未完全消除,今後一段時間還要依靠每周兩次的透析維持正常功能。

雖然父母有些存款,他們也都有大病統籌保險,但洗腎這樣的大額花費,自付比例接近百分百。除了這次住院的花費,以後每月家裏要支付的醫療費,至少需要四千,這還不包括那些昂貴的進口自費藥物。

看得出來,爸很焦慮。但他和以前一樣,雖然鬢角的白發因此又添了幾根,卻依然堅持“餓死不食嗟來之食”的底限。

臨走時孫嘉遇交給我的兩萬美金,不小心讓他發現了。他大驚,非常嚴肅地和我談了一次,詢問我哪兒來這麽多錢。

我開始還嘴硬,一直狡辯說是同學湊了借給我的。

結果爸又想起和孫嘉遇通過的那個電話,連連追問他是什麽人,我是不是在交男朋友?

提到男朋友這茬兒,我吭哧吭哧磨嘰半天,最後見實在瞞不過去,只好招認了。但他的背景,我一個字都不敢透露,只說他是普通的中國商人。爸的血壓有點高,我要是講了實話,他老人家非得當場腦溢血不可。

爸完全不相信,面帶憂慮看我很久。

我被逼急了只好祭出最後一招:“他是S中和B大畢業的,您覺得他能挫到哪兒去?”

看來名校崇拜情結很多人都有,我爸也不例外,聽到B大的名字立刻不吭聲了,好好瞪我一眼,暫時不再追究,只叮囑我:“不管是誰的錢都趕緊還給人家,咱人窮可是不能志短,你甭讓人將來一輩子瞧不起你。”

我接著他的話茬兒小聲嘀咕:“就是就是,人不能有傲氣但得有傲骨,您以為人人都是江姐哪?”

他猛地回頭:“你說什麽?”

我嚇得一縮脖子,趕緊找補:“那什麽,我媽該吃飯了。”

他這才把一個保溫飯桶交我手裏,催著我趕緊送醫院去。

我如蒙大赦,接過飯桶一溜煙兒出了家門直奔公交車站。

吃飯的時候和媽聊天,提到這家醫院一直緊張的床位,她還慶幸自己運氣不錯,從ICU出來居然碰上雙人病房騰出空位,比起嘈雜不堪的六人大房間,真算是天堂了。

旁邊的病友卻插話:“甭逗了,那哪兒是您運氣好啊?根本就是有人關照過嘛!您再瞅瞅那些護士跟你說話時的臉色,平常她們可都覺得自個兒倍兒牛逼的,什麽人沒見識過?要沒人打點她們能有那滿面春風嗎?”

我媽還一臉迷惑:“不能啊,我們家沒人和這家醫院熟啊?”

我在一邊埋著頭不好多說,心裏卻明鏡似的,完全明白這背後的翻雲覆雨手。

回到家我打電話給程睿敏,感謝他這些天的費心照應。他的聲音依然溫和好聽,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他春風化雨一般的微笑:“舉手之勞,不用客氣。還是那句話,嘉遇是我最好的兄弟,哪天我遇了事,他也會上心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