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不會收你錢的,我希望你……主動給。”(第3/10頁)

車門推開,後半車都是裝備。幾大桶桶裝水尤為醒目,吃的全部都是速食幹糧,另有個編織筐,裏頭散放了椰棗、西紅柿、西瓜,裏頭滑稽似的插了個衛星電話,天線拉出一截,像腦袋上頂了個小辮子。

可可樹交代他:“橫穿沙漠,一路飆的話,要十多個小時,我預計你們走兩天,吃喝給你們備了五天的量,夠意思吧?衛星電話拿到空曠的地方用,搜星效果才好;瓜果記得盡早吃,不然全爛了。”

但這還不是最讓人感動的。

衛來看向車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車有空調?”

“冷風機。”可可樹伸手進去,鏗鏗叩了叩鐵殼,“舊是舊,噪音大,但效果不錯……”邊說邊旋開開關。

一股久違的涼意迎面裹來。喀土穆被稱作世界火爐,但此時此刻,他站著的這方寸地,是人間天堂。

無以為報,衛來給了可可樹一個相當用力的熊抱。

可可樹說:“不客氣,麋鹿說了,盡量給你找功能全的車,反正錢都是從你的報酬裏扣……”

衛來摁住可可樹的腦袋,一把把他搡開了。

晚飯過後,電力還是沒有恢復。

旅館老板送了蠟燭來,岑今就著燭光整理行李,有些冬天的衣物不再需要,行李包越理越癟。

忽然看到那支金色方管的唇膏,她打開了旋出看,膏體已經發軟,油分外沁,一片迷離水亮的紅。

她有些惋惜,頓了頓,原樣旋回,還是帶上了。

衛來想起往事:“我第一次去拉普蘭的時候,沒經驗,帶了治凍瘡的軟膏,真要用的時候,打開一看,凍成了硬坨。

“外瓶都砸碎了,軟膏還是硬得像鐵疙瘩。

“後來有只北噪鴉,一直在我頭頂叫,叫聲很難聽。

“北噪鴉這麽叫:‘嘶——哢——克……’”

岑今低著頭,疊起一件白色襯衫:“然後呢?”

燭光放大她的影子,給她輪廓的暗影鍍上了溫柔淡金。

“然後我就把軟膏扔出去,把它砸飛了,天上還飄下兩根毛。”

岑今說:“你編的。”

“你怎麽知道?”

給埃琳講的時候,埃琳深信不疑,還跺著腳說:“完了,你會不會把人家砸死了,或者不能生了?”

“去那麽冷的地方,藥是救命的,誰會舍得扔掉?”

這倒是。

他當然沒扔,那只北噪鴉一直在頭頂叫,他用刀子剜了一塊藥膏放到火頭上融,剩下的裝進塑料袋,揣進懷裏拿體溫去暖。

“這麽喜歡拉普蘭?我記得面試的時候,亞努斯問你為什麽上次接單是在那麽久之前,你也說是因為去了拉普蘭。”

衛來被她問住了。

為什麽喜歡拉普蘭?他還真沒想過。

——因為那裏冷。

極北、空曠、少人煙。

沒有人煙,沒有“人氣”,也就沒有復雜的關系。

——因為喜歡那個傳說:當北極光出現的時候,不能吹口哨,不然極光會來抓住你的頭發。

於是他經常在半夜裏,向著夜空的極光嘬一記口哨,然後閉上眼睛,等著誰來抓他的頭發。

——因為他在那裏,和馴鹿、北噪鴉、狼獾一樣,只是一個在嚴寒裏艱難求生的生物。

它們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不會問他從何而來、家在哪裏,不在意他脫軌,不關心河口什麽時候泊了條船,會泊多久……

埃琳為什麽不相信,他去那裏,真的是為了度假?

岑今沒有再問。

忽然有個紙飛機,嗖的一下,從外頭的暗飛進燭火的光裏,一頭紮進收理到一半的行李包,屁股翹得老高。

可可樹的聲音傳來:“衛,任務我完成了。你給我評個A,我才有面子返航啊。”

第二天一早,再次出發。

和可可樹就在這裏分開,一個往東,一個南下。

衛來朋友不多,可可樹是難得的一個,但見面機會偏又很少——一個怕冷,一個怕熱,來喀土穆之前,兩人已經兩年多沒見了。

這一次,滿打滿算,只一起“同了車”、“喝了酒”、“吃了肉”、“飛了紙飛機”,和他預想中老友久別重逢的場面,差了太多。

可可樹大概也有同感,拽他到邊上說話。

“你這輩子估計不會再來……”

真了解他。

“過兩天,南方省的活差不多了,我就要回老家烏達,那裏海拔高、雨多,平時也就二十來度,不熱——要不然公海的談判結束之後,你到我那兒住一陣子?讓我老婆給你做飯吃。”

衛來笑:“怎麽可能,我要送岑小姐回去的。”

可可樹驚訝:“你不用送她回去啊……你不知道嗎?”

“什麽?”

“簽的合約你沒有細看吧?”

是沒看,有麋鹿在,他基本不看合約,只負責簽字。

“不知道也沒關系,後面他肯定會跟你說的:你保護岑小姐的期限是到談判結束,不是返回赫爾辛基。談判結束之後,你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