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梳妝台(第4/9頁)

端木翠笑笑:“不勞姐姐費心,我信他不會的。”

“不會嗎?”夢蝶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說與端木翠聽,“妹妹恐怕還不知道展昭已經中了我的‘迷夢’吧?端木妹妹,不消多時,他的眼裏心裏都是我,連他的夢裏都只有我——只要他對我說出‘喜歡’二字……”

聽到“迷夢”二字,端木翠的臉瞬間轉作煞白,雙唇緊咬,頓了片刻,一聲不吭,扶住展昭便走。

“你當然不愛聽。”夢蝶喃喃,“只要他對我說出‘喜歡’二字,他的魂魄就會認我做主人。端木翠,你不是喜歡搶嗎,我倒要看看,屆時你怎麽來搶。”

推開門扇,端木翠的腿驀地發軟,再扶不住展昭,兩人幾乎是一並跌進門內去的。

肢體似乎再不聽自己使喚,若擱了平時,怎麽會摔倒?展昭苦笑,那夢蝶不知給自己用了什麽毒,先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現下更是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凝神聽周遭動靜,還好,端木翠似乎沒有摔倒,只是,她倚著門欄坐了好久,才慢慢地起身關門。

落閂之後,端木翠低低喚了幾聲展昭,便伸手來探展昭鼻息。

展昭心中好笑,忽地有溫熱液體滴落臉頰,心中驀地一緊:端木翠竟哭了。

再一細想,不覺得脊背發涼:她為什麽哭?難道她連我的鼻息都探不到了?

正怔忪間,就聽端木翠低聲道:“展昭,我第一次見你,跟你說過什麽?”

說過什麽?

“我同你說,人間有法,鬼蜮有道,開封府掌世間禮法,細花流收人間鬼怪。收伏精怪本就是我做的事情,你為什麽多管閑事?”

是啊,為什麽多管閑事?他看見夢蝶之時,就知曉夢蝶必是妖孽,既是如此,為什麽不即刻收手?

“你素來就是這樣,能做的事要做,不能做的也要去做。展昭,你只是一介凡人,也只有一條命,為什麽不好好珍惜自己?”

珍惜自己?這許多年,為天下,為百姓,為青天,為公理,為道義,多少次險象環生,多少次命懸一線,嚇,早忘卻了自己。

“展昭,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已經陷在‘迷夢’之中了嗎?”

見展昭不答,端木翠一顆心如墜冰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抽離了一般,怔怔瞧了展昭好久,緩緩俯下身子,在展昭額頭輕輕吻了一吻。

九天之上,陰曹之內,人世之間,大羅神仙也好,妖魔鬼怪也罷,身入迷夢者,未嘗見有得歸。

展昭初時尚聽得到端木翠說話,後來倦意襲來,明知不該睡,還是睡去,漸漸遁入黑甜之鄉。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許久都未曾睡得如此舒服了,四肢百骸都似得了喘息之機,懶懶地不肯動彈。鼻端是青草的芳香氣息,臉頰癢癢的,似有什麽在躡爬。展昭並不睜眼,唇角卻漾出一絲笑意,驀地伸手去撲,睜眼看時,一只小不丁丁的促織正驚慌失措地四下亂撞。展昭玩心頓起,只把促織攏在手中不讓它出去,過了好久才松開,那促織如逢大赦,撲撲晃晃地去了。

展昭這才懶懶舒了個懶腰,四下看時,卻是在林中睡了個長長的午覺。日頭已然西斜,陽光卻仍有些刺目,伸手摸向腰間,還好,巨闕還在。

行走江湖,居然如此大意,大剌剌在林中睡了這許久——幸好沒被過路的小賊牽了兵器摸了盤纏,否則,這臉可就丟大了。

展昭撣了撣如雪白衣,忽地回轉頭,向著林子深處嘬了個呼哨。果然,不多時,就聽得馬兒踢踏聲響,踏雪似是等得不耐,只顧自己疾奔,越過展昭身側,竟是停也不停。

展昭吃驚不小,道:“好家夥,連主子都不認了。”雖如此說,腳下卻半分不慢,一個疾步趕上踏雪,翻身上馬,踏雪嘶鳴一聲,越發奔得快了。

策馬出林,沿山道蜿蜒而下,極目四望,遠山的輪廓漸彌於暮光之中,向下看時,偎依於山腳的湖澤如粼粼鏡面,無窮無盡伸廣開去。

饒是緊趕慢趕,行至山腳已是暮色四合。展昭躍下馬來,牽著踏雪沿著水澤之側緩步而行,近岸的蘆蕩隨風搖曳,遠處的湖心尚有晚歸的漁舟,一盞風燈懸於舟首,明明滅滅如同螢光。

忽聽得有人喚他:“展昭。”

心中一動,就聽吱吱呀呀的搖槳擊水之聲自蘆蕩深處一路過來,回頭看時,卻是一艘黑魆魆的烏篷船。端木翠一手掌燈,一手掀開蔑篷的帷簾,眉目間盡是盈盈笑意。

展昭心中一喜,松開踏雪韁繩,一個箭步搶上船去,笑道:“你竟先到了。”

端木翠噓了一聲,回身指了指船篷之內。展昭心中會意,果噤聲不再言語,探身向船內看時,見床上躺著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鼻息綿長,睡得正香。

展昭笑著低聲道:“你動作倒快,竟將盧生劫了出來……這樣也好,這書生身子單薄,挨不得牢獄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