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喪【上】

只一夜功夫,雕欄玉砌的暖閣就燒成了一片廢墟,些許黑氣從斷瓦殘垣中升出,又很快被水潑滅。

昨日還張燈結彩的長春宮,今日哀聲一片。

“走開!”皇後死死抱住懷中繈褓,瘋狂地用枕頭、被褥砸向太醫、宮女等人,“不許過來,七阿哥很好,他很好!”

弘歷剛要走過去,就被張院判攔了下來:“皇上,皇後傷心過度,失了神智,萬不可靠近!”

一把推開張院判,弘歷快步走到皇後面前,道:“皇後,永琮已經沒了,你先放開他,讓太醫給你看看傷,好不好?”

皇後如同一頭受驚的母獸,緊緊抱住繈褓,縮在墻角裏,警惕地盯著他,身上的燒傷經過一夜,愈發顯得淒慘猙獰,創口處不斷有鮮血往外溢。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弘歷一咬牙,忽然幾步上去,用力抱住皇後,然後厲聲道:“把阿哥帶走!”

“不!”懷中繈褓被幾個宮人奪走,雙手雙腳又被弘歷給鉗制著,皇後動彈不得,只能撕心裂肺地喊道,“把永琮還給我,還給我!”

宮人在弘歷的示意之下,將繈褓抱出長春宮,目送他們離去,皇後眼底一片絕望,忽轉頭朝弘歷吼道:“是你,是你奪走了永琮,你為什麽要奪走我的兒子?”

弘歷心中悲痛至極,卻還要安慰她:“因為他死了,皇後,永琮已經死了!你振作一點,不要如此失態,更別忘了你自己是誰!”

皇後盯著他,一字字道:“我是誰?皇上,你說我是誰?”

弘歷認真地:“你是朕的妻子,是母儀天下的大清皇後!”

“是啊,我是大清皇後!自冊封之日起,我侍奉太後,敬重皇上,善待妃嬪,治事小心,我怕行差踏錯,被世人指責,怕不夠賢德,遭皇上厭棄!不妒、不怨、不恨,我幫皇上護著妃嬪,甚至把她們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可我得到了什麽?除夕之夜,闔家團圓,上天卻要我在這一天失去永琮!他是我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世上最珍貴的人啊!”皇後笑了一聲,布滿傷痕的手死死握住弘歷的手臂,淒涼的質問道,“皇上,你告訴我,富察容音從未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麽落得如此下場,上天為什麽要這樣殘忍,為什麽,為什麽啊?”

弘歷反握住皇後冰冷的手指,眼底隱隱一線淚光,聲音沙啞道:“皇後,你累了。”

“不,我不累。”皇後忽然推開他的手,“我要去找永琮,我要去找他。”

弘歷再次伸手去攔,卻見皇後目光一厲,抓起弘歷的手臂,狠狠一咬,牙齒深深紮進弘歷的肉裏,鮮血立刻在她嘴裏彌漫開來。

她向來溫柔賢惠,眾人從未見過她如此瘋狂的模樣,頓時嚇呆了,唯弘歷短暫的皺眉之後,大喝一聲:“皇後累了,需要休息,你們還在做什麽,還不快過來服侍皇後歇下?”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七手八腳的過來幫忙,但在皇後的瘋狂掙紮下,竟個個帶傷,不是臉被抓破了,就是被咬傷,又因為對方是皇後,不敢太過冒犯,於是投鼠忌器之下,最後竟無一人能靠近她。

“我不要當皇後了。”皇後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身上到處都是血——她自己的血,與旁人的血,嘴中喃喃道,“我就做富察容音,我就做永琮的母親,我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要了!把永琮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弘歷握著受傷的胳膊,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咬牙道:“取繩索來!”

明玉震驚看他:“皇上?”

“叫你們拿繩索來!”弘歷厲聲。

“是,是!”太監們連滾帶爬,很快就取了一條繩索來,弘歷深呼吸幾下,在眾人驚訝的叫聲中,撲上前去,用手中繩索將皇後捆了起來。

繩索在她身上套了一圈又一圈,皇後瘋狂掙紮道:“弘歷,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弘歷也不願將她如牛馬般捆著,只是更不願意看她傷人傷己,忍著眼中的淚水,他啞著聲音道:“富察容音,你是朕的皇後,是愛新覺羅弘歷的結發妻子,你沒有放肆任性的權力,更沒有中途退出的可能!朕不管你是病了,還是發瘋了,都要牢牢記住,你肩頭的責任!”

皇後總是很擅長忍耐,往日裏,只要拿責任二字壓她,她就什麽都能忍耐下來,但她是個人,人,總有忍無可忍的那一天……

“永琮!”皇後忽然崩潰的大哭道,從喉嚨裏,從胸膛裏發出人世間最悲涼的哭聲,“永琮!”

哭聲回蕩在長春宮裏,久久無人回應。

那個會在鞭炮響時用小手捂住自己耳朵的孩子,那個會在母親呼喚他時,咿咿呀呀回應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了。

從寢殿內出來,弘歷擡手擦了一下淚水:“明玉。”

“奴才在。”明玉的眼睛也是通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