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忘川·重曉

銀鈴斷斷續續地消失,那個背著竹簍的苗疆少女再也不會出現。

第壹章

他伴著清脆的銀鈴聲踏進茶室,一室茶香被這鈴聲攪亂,頓時飄渺起來。流笙從茶霧中走出來,男子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坐在軒窗邊的木椅上,手裏拿了一株開得正艷的薔薇。

蔥白手指拂過花瓣露水,話卻是對著他說:“這聲音倒是少見,不知是多久以前,似乎曾在苗疆聽過。”

“是。”他嗓音沉重,走過來,看著她手中薔薇,“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麽,我需要你說給我聽。若我覺得你說得好聽,你想知道什麽,我就告訴你什麽。”

似繞口令一般,他卻聽得明白。想了想,在流笙面前坐下,眉頭皺得很緊。

“我沒什麽想知道的,我只是不願虧欠誰。”話落,抿緊了唇,半晌,松開,嗓音極輕,說出的話好像連自己都不相信,“我從未虧欠過誰。”

似乎聽見對面女子輕笑了一聲,淡淡的,淺淺的笑,隔著層層繚繞茶香,撥開之後,才清晰起來。

他終於聽清那笑聲,清脆的,似銀鈴般的笑聲。

第貳章

邊塞前日又發生了一場激戰,死傷無數。結果她不關心,只知道又有新鮮的屍體可以用來煉蠱了。

焦枯的山谷屍橫遍野,這是國君們為領土權力作下的孽。著紫色羅裙的女子背著竹簍,頭上戴著精巧的犄角銀飾,腰間環一串銀鈴,走在寂靜山谷中叮叮當當,身後還跟著一匹威風的灰狼。

她摸摸灰狼的頭:“這裏新鮮的屍體有很多,待會小灰你要多跑幾次哦。”又嘆了聲氣,“可惜這麽多將士命喪此處也無人來斂,都沒有機會見親人最後一面,真是可憐呢。”

話落,腳踝突然被一只血跡斑斑的手抓住。手的主人被壓在幾具屍體之下,她指揮灰狼將屍體移開,終於露出裏面生還的人。

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微動嘴唇,像是在說什麽,她低下頭去,聽見他微弱卻堅持的聲音。

“救…救我……”

她轉頭看了看灰狼:“真神奇,居然還有人活著。”

灰狼走過來,舔凈了男子臉上的血汙,她眼前一亮:“小灰,他長得真好看,這麽好看死了多可惜啊。”

她趴在他耳邊:“你想要我救你嗎?”

“求……你……”

她站起身來,嘴角挽著笑:“這是你求我的,不要後悔哦。小灰,把他帶回去。”

她揮舞手中短笛,唱著婉轉的歌兒,漸行漸遠。

第叁章

他夢到那場激戰。曾與自己把酒言歡的兄弟忽而變成累累白骨,若不是奸細作祟,他們本可凱旋而回,榮歸故裏。夢裏回旋同袍死前的呼喊:將軍,活下去。

他終於醒過來。是了,他不負眾望活下來,有人救了他。

屋內有淡淡藥香。蘇雲重坐在床上,看見屋外余暉萬丈,似薔薇蔓延開放,漫漫煙霞之中,少女蹲在門口,火光映紅了臉。

少女叫重曉,是苗疆五毒教的聖女。

他想起中原人對苗疆的描述,毒蟲密布,毒霧彌漫,深居其中的五毒教神秘詭異,出神入化的施毒之術令人避之不及。

說五毒教的聖女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是當之無愧的蛇蠍美人。

可他看著正鼓腮想要將火吹得大些卻吹起一陣濃煙嗆得直咳嗽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她與蛇蠍美人聯系起來。

他的傷勢極重,雖然醒來,卻無法下地,他時常感嘆上天憐憫。每當此時,重曉就會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你醒過來跟老天一點關系都沒有,全是我醫術好,我師父的藥好。

她將藥遞過來:“當初教中長老都反對我救你,要不是師父力排眾議,你早就成為小灰的口糧了。”

她口中的師父是如今五毒教的教主風嵐。

蘇雲重正色:“阿曉和你師父的恩情,我定當銘記在心。”

她趕緊又補上一句:“當然你的恩情還是我占得多些,所以你要以身相許什麽的,千萬別找我師父,得找我。”

她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報恩這事兒你先別急,先把傷養好。”

說罷歡喜地去聖庭修習功課,留蘇雲重在屋裏哭笑不得。

教中皆知聖女救了一位中原男子回來,為了救活他七日不曾到聖庭修習功課,引來諸多不滿。但其實沒想過她真的能將他救活,她帶他回來的時候,幾乎是個死人了。可最後他竟然真的醒了,沒有人意料到。

蘇雲重倚在床頭,聽見屋外小灰低嚎,他擰著眉坐直了身子,下一刻房門被撞開,寒光劍影已在眼前。

若不是小灰撲上來阻了半刻攻勢,長劍定已刺入心臟。他從窗口躍出去,牽扯到傷口難免踉蹌,身手慢了一拍,肩上已被挑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