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忘川·白驟

白驟,你什麽時候才能在乎我一點,哪怕是一點。

第壹章

鳳仙鎮南巷的酒館出了名的酒香味濃,一杯即醉,兩杯難宿,三杯夢醒不知處。可這個乞丐打扮的女子卻已不住口地喝了十碗仍不盡興,竟又抱起了酒壇。令人一邊感嘆她的酒量,一邊憂心她是否能支付酒錢。

末了,她用袖子拭擦下頜酒跡,東摸西摸終於掏出一個臟兮兮的錢袋,扔給老板:“這錢應該夠了。”

她轉身搖搖晃晃離開,感嘆伴著酒氣:“要是有喝酒不給錢的地方就好了。”

老板在身後回答:“往前走有個忘川茶舍,那裏的茶不要錢。”

她嗤之以鼻,將酒囊扛在肩上:“平生只愛酒,不吃茶。”

哼著小曲走過青石路,一片竹林映入眼簾,颯颯竹風間,忘川二字若隱若現。她眼尖地看見竹林裏青衣女子正手持花鋤挖了一壇陳年老酒出來。

她咂咂嘴湊過去,問:“你這壇酒,可以給我嘗嘗嗎?”

流笙笑意盈盈地看她:“忘川沒有酒,只有茶。這是我前幾年埋下的老茶,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嘗嘗。”

她驚訝竟有人埋茶,卻被流笙的話吸引,跟著她走進茶室,見她將瓷壇打開,霎時幽香四溢。她迫不及待地飲了一口,本是清淡茶香,回味間竟生出幾分酒味,一向千杯不醉的她此時竟然有些目眩,就著木椅坐下,聽見流笙淺淡嗓音。

“喝了我忘川的茶,便要講一個故事。若我覺得你的故事好聽,屆時便回答你一個問題,上天下地,無論古今。”

她揉揉額頭,迷醉在這越來越濃的茶香中。

“竟還有如此好事,既如此,我倒的確有一事相詢。我本以為,此生都沒機會知道那個答案了。”

第貳章

山色西沉,黃昏光景將酒肆酒香醞釀得濃郁,像本就風情萬種的美婦塗了艷色胭脂,醉人不知方寸。

日光被竹簾分割成行,深深淺淺投映在正吃酒的女子身上,能清晰看見被破爛的泥色衣衫束著的高挑身姿。她將腳蹬在長凳上,一手撐頭,一手拿著酒碗遮擋刺眼光芒,染了汙垢的臉看不清樣貌,但那雙眼卻如遠山之雲,初見只覺朦朧,再看方覺悠遠。

隔座劍客正手舞足蹈地討論前些日子凱旋的征北軍,說此次在戰場上功勞最大的竟是傳說中燕大將軍不爭氣的獨子燕君北。

大將軍燕放自幾年前遇刺重傷後便再無力上戰場,唯一的兒子燕君北是出了名的遊手好閑,整日於江湖集市流連,無心軍政,氣得燕放幾次將他趕出家門。本以為燕家後繼無人,誰料燕君北竟改過自新從軍,幾年歷練下來,終於在此次征北之戰中大放異彩。本是世人眼中笑話的他猶如一杆錚錚長槍令敵人喪膽,昨日被聖上親封二品驃騎將軍,賞賜無數。

女子抱起酒壇倒酒,又聽見劍客道:“如今京城都在盛傳這燕君北的英勇事跡,將軍府的門檻都快被說親的人踏平了。”

她一抹嘴角酒痕,笑道:“燕君北?倒不曾聽過這名字,不過廟堂之事與我何幹,我該操心的是下頓吃酒的錢從哪來。”

她懷抱酒壇翻身而起,雖是乞丐打扮,周身卻只有酒香繚繞,高束墨發在空中晃蕩,嗓音帶著淺淡醉意,步伐卻無淩亂:“我本酒中仙,可惜沒酒錢。”

一旁竹簾被撩開,暗影微傾擋住她的去路,藍衣襯得來人如湖光澄澈,疏朗眉目下薄唇緊抿,面上是淡然神情,嗓音卻有微不可察的怒意。

“你說,你不曾聽過燕君北這個名字?”

吐字極慢,語聲黯啞。

她後退兩步,目光微醺地打量他。突然只覺掌風襲來,肩頭已被抓住,眼見便要受制於人,無奈只得一松懷中酒壇,手掌發力打中他的胸口,再一腳將下墜的酒壇挑到半空,正要飛身而走,被男子抓住左腳踝。她趁勢旋轉身子,右腳在他肩上一點,借力飛躍到空中接住了酒壇。

“還好沒摔碎。”

她心有余悸,全然不顧鐵青著臉的男子,擡步便要離開。男子卻又飛身而上,她一邊護著酒一邊應付,嗓音有無奈笑意,眼底卻漫不經心。

“這位公子,你想要這壇酒明說便是,何苦與我一個叫花子為難。”

男子猛地收手,臉色難看得可怕。她偏著頭看他,額前碎發半遮眼眸,唇角挑起好看的弧度。

他緩步走近,令人窒息的壓抑襲來,她卻淡笑依舊,懷裏還緊緊抱著那壇酒。

聽見他壓低的,咬牙切齒的聲音:“白驟,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她置若罔聞,將酒壇扔到他懷裏:“這下我可以走了吧?”

他雙拳緊握,克制掐死她的沖動,看她轉身步伐逍遙,腰間酒囊被她提在手上,似乎只要有酒便可四方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