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車子從小區裏開出來,一路上只覺得有無數的紅綠燈,從來沒有這麽焦躁過。那些橫亙的交通燈此刻仿佛成了攔路搶劫的強盜,咄咄逼人,是這麽的厭惡,甚至唾棄。心急火燎,正想一鼓作氣開過去的時候,黃燈快速閃了下,她只得趕緊踩下刹車,震了一下,車子還是滑了出去。硬生生停在十字路的中間,頗有些心煩意亂,急不可耐的味道。橫穿的行人只好從她車邊繞道過去。她手指不停的拍打著方向盤,眼睛看了一次又一次頭頂上的交通燈,怎麽還不變色,怎麽還不變色!一秒似乎像一秋般漫長。整整六十秒過後,從車窗裏看見右手邊的紅燈亮了,也不等頭頂的綠燈,一踩油門,“唰”的一下沖出去,揚起一陣暖風。

接下來的街道還是照樣的繁忙,隔個半裏來路就一個紅綠燈,到處是來回穿插的行人,想快都快不了。其實這個時段算還可以的了,若是早上那會兒,大家都趕著上班,半個小時動不了十米。好不容易轉上環路,立即踩大油門,從立交橋上飛馳而下。前面一輛私家車橫地裏忽然改道,不料轉彎處另一輛大型貨車迎頭朝這邊開過來。趙蕭君嚇的魂飛魄散,猛打方向盤。

“砰”的一聲巨響,兩輛車子斜撞在一起,私家車被撞到一邊差點飛了出去,幸好沒有爆炸,可是裏面的車主不知道是死是活。趙蕭君慘白著臉看著眼皮底下發生的車禍,車子發出尖銳的聲音停在路邊上,安全帶勒的胸口像被人狠狠的劈了一刀,整個人差點從頭到尾翻過來。等她回過神來,整片立交橋上已經圍的水泄不通,回頭一看,一眼望不到頭的車海,密密麻麻,像在等待審判。警車聲,救護車的聲音,熟悉而駭人。再加上眾人喧囂嘈雜的感慨議論聲,到處在耳邊旋轉,嗡嗡嗡的什麽都理不清。她如墜雲霧,跌進萬丈深淵。顫抖著雙手還想發動油門,交警過來敲她的車門,讓她回警署做一下筆錄。

她搖下車窗,顫巍巍的解釋:“警察先生,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您能不能讓我先走?回頭再跟您回警署。這是我的證件,可以先放您那兒。”這裏離機場沒有多遠了。那人先敬了個禮,然後說:“小姐,你是這場事故的目擊者,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趙蕭君淒惶慘然的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不要說手腳,整個身體都是冰涼冰涼的。他勸道:“小姐,剛才你也嚇到了吧?你現在這個狀態,不適合開車,很容易出車禍。眼前就有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趙蕭君低頭看時間,差點滴出眼淚。為什麽總是來不及!只消再看看他的背影也好。轟隆轟隆的聲音震的人耳膜生疼,她擡起頭,一架飛機像矯健勇猛的雄鷹奮力搏擊長空,逐漸升高,逐漸飄遠,只留下一團追逐的影子。她大力推開車門,一腳踩空,失了平衡,猛的跌在地上,狼狽不堪。披頭散發,手掌上擦破了皮,高跟鞋一歪,腳可能也崴了。她卻沒什麽感覺,無關痛癢似的。

掙紮著扶著車門站起來,仰起臉,望著逐漸消失的飛機,心跳似乎停止了跳動。他是不是也在上面呢?按時間算,大概是吧。銀白色的飛機像天邊劃然而過的流星,還來不及說再見,就已經遠離成煙,渺渺茫茫消失在天之涯,海之角。隔著世界上最寬闊的海洋,所有的一切被無邊的距離拉長成線,一端系在這裏,一端系在那裏,隨著飛機的轟鳴聲,逐漸變細,細到肉眼再也看不見,最後負荷不了,“嚓”的一聲斷裂成風中的沙塵,無影無形——再也回不來了!

她一個站不穩,忽然撞到後視鏡上——或許是腳痛,或許是其他地方痛。空氣中傳來血腥的味道,手心裏爬滿細細的血痕,像掉落的紅色的絨線,還在一點一滴流出來,沿著掌心的紋路糾纏成一團——那是過往的恩怨情仇,此刻的生離死別,以後的咫尺天涯。身體拼命後仰,極力忍住滑落的眼淚。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沉默是離別的笙蕭,然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是不是這樣終究比較好?突如其來的相遇,一言不發的離開,連個照面都不打,真的是五月的晴天忽然閃了電,快的令人難以置信,措手不及。

她彎腰揪住胸前的衣服,摧心裂肺的疼痛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忽然間又想起許多許多,山崩地裂般湧到自己眼前。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是去面試,冷冷的不甚親切,尊貴驕傲,但他注意到她走錯了方向;可是他說他第一次是在東直門的胡同口見到她的,哭的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印象深刻——而她的記憶卻隔開了一段空間,換了時間和地點,將前一段的刻骨銘心全然遺忘了。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她再怎麽回憶也記不起來,是不是有些東西再怎麽樣都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