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鄉的風(第2/5頁)

十來歲的小男孩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身上,趙一玫一時受不住力,連帶著李槐一起摔倒在地。

“姐姐,”李槐哭起來,“你把我放下,你快走。”

趙一玫一言不發,咬牙重新站起來。火勢越來越大,她眼前除了火焰和煙霧,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

等她能站穩以後,她開始試圖奔跑。病房離大門的出口並不遠,趙一玫在腦海中想象著地圖,在大火中試圖辨認方向。

“馬上就好了。”她對背後的李槐說,“出口馬上就要到了,你看到了嗎?”

突然聽到“咯吱”一聲,趙一玫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前面,並沒有察覺到。可李槐猛地擡起頭,就看到頭頂的一塊天花板搖搖欲墜。

電光石火間,李槐使出全部力氣,一把將趙一玫狠狠地向前推開。

趙一玫突然被他推開,隨即跌倒在地,再倉皇地回過頭——

“姐姐,”李槐笑著說,“我們說好了,以後你要教我開飛機。”

大火燃燒,吞噬了他最後的笑顏。

這是趙一玫昏迷之前,眼中所看到的最後一幕。

趙一玫沒有參加李槐的葬禮,確切地來說,他並沒有舉行葬禮。

這裏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死亡本身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故發生的那天,他父母在剛果,來不及趕回來。最後是由醫院統一處理的,將所有遇難者埋葬了。這裏什麽都缺,物質、金錢、精神、安全,唯獨不缺土地。沒有墓碑,沒有悼詞,甚至連誰是誰都分不清楚,死去的人永遠長眠於此。

李槐死後,趙一玫拒絕與人交流說話。

經過全面的身體檢查後,醫生斷定她與語言功能有關的腦細胞並未在火災中受到損傷,所以應該是受到刺激以後引發的暫時性失語症,屬於心理疾病。

她又開始嚴重失眠,一到夜裏就睡不著覺,頭痛欲裂,耳朵裏嗡嗡響,身體機能每況愈下,最終只能靠著大量的安眠藥入睡。可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解脫,她總是一次次地回到那個大火熊熊燃燒的夜晚。

“姐姐,大姐姐。”他在火中一遍遍地叫她。

她伸手去拉他,可她的身體卻像是被下了咒語,怎麽也動不了。她想要大喊,讓他快跑,可她的嗓子就像是壞掉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的心在這一刻被撕裂。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那塊帶火的天花板砸下來——

趙一玫從噩夢中驚醒,她滿頭大汗地走出醫院外臨時搭建的帳篷,看到青白的月光,又大又圓。但是太遠了,無論她如何伸手都無法觸碰到。

十幾年前,她被人綁架,趙清彤花天價請來的心理醫生也是這樣,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甚至還用了催眠術,試圖侵入她的大腦,讓她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她們的臉上總是掛著和藹可親的微笑,一副認真聆聽和感受著你的痛苦的樣子。

趙一玫恨透了這些人,他們自以為看破了一切,將人類所有的感情都理所當然地打上標簽。好的,壞的;有用的,沒有用的;值得同情的,需要拋棄的;可以紀念的,必須忘卻的。

每當別人對她說“他在天國一定希望你好好的,你要堅強,要連著他的份一起活下去”的時候,她總是出離憤怒。

她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生離和死別,總是篤定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所以咬牙一路走下去,可結果呢?

她無能為力。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站在青白尼羅河的交匯處,歇斯底裏地發出喑啞的吼聲。

五年,十年,二十年後,除了她和他的父母,世界上再不會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叫李槐的男孩來過這個人間。

他還有很多很多的願望,他想要去環遊世界,想要學開飛機,想要開著摩托車載著他的大姐姐去兜風,他說過要給她買很多很多的口紅。

她還沒來得及為他慶祝生日。

2

火災事件發生後,已經歸國的陸橋等人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李嵐放心不下趙一玫,打著越洋電話與醫院方聯系,在磕磕絆絆的交流中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

沈放接到李嵐電話的時候,正好在外面陪宋二喝酒。

宋二一邊夾菜一邊問他:“之後打算做什麽?”

“想開個學校。”沈放說。

“搞教育?可以啊。”宋二說,“現在教育是大投資,我之前也想辦學校,地皮都看好了,就是手續辦起來麻煩些,咱們倆合夥做?”

沈放搖搖頭:“不是那種,我想開一家飛行學校。”

“你……”宋二一怔,“還惦記著你開飛機的夢呢?”

沈放頓了頓,將他在非洲遇見趙一玫的事情告訴了宋二。宋二全程聽下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哇!你們這樣才是人生啊!”宋二說,“這才叫戰鬥的民族,和你們一比,我真是輸得一塌糊塗。”